眼光

輾轉無法入眠的夜晚，在那一方凝凍的漆黑中，往往內心的一股聲音會把我帶到一個常常被刻意壓藏起來的地方。

盡管這幾年來，我一直要自己陽光，訓練自己別淨往最壞的下場想。

每當要到醫院的前一天晚上，就像留聲機跳針般，有一瞬我總會聽到前面原本好好播放的旋律，突然被不知名的原因影響，細細的針在薄薄不斷旋轉的黑膠唱片表面尖銳地摩擦，發出重複怪誕的樂音。

我聽到那一股不受歡迎的聲音，在耳膜後方，竊竊私語著一些不太美好的言語，並且伸出細長的手指，像撥弄琴弦般撥弄我的神經，震蕩出撼動心臓的驚悚樂章。

這樣的夜晚不是沒有，這樣的惶惑不是沒有，只是，這些年來，我都漸漸學會了讓它們如漣漪般急遽擴散消亡。我要自己和周身的人們一樣，共同喜怒面對人生無常，一起無憂地享受生命該有的光燦。

這樣的隱憂別人很難懂，隱忍不說自己難過，要說出口卻又必須對該有的對象三思，對什麼樣的人自己該表現出何種程度的緊張，對哪些另外的人則又必須輕輕笑看，說一聲自己很好，無需掛心。

瞥一眼那些總被包圍在幸福光圈中的人──至少從生活習性和性格表態上可以看出些許端倪──自己如此這般的處境確實很難向他們啟齒，即便勇於啟齒，巨細靡遺地坦露，那間中的折騰和忐忑他們又能體會多少？不能體會的只能在尷尬的沉默後說出幾句空洞的言辭，在空曠的空間發出更空寂的迴嚮。

所以，此刻反而想向那些同病相憐的天涯人靠攏，或許以人類慣有的「物以類聚」天性，對不需要過多言語就能夠擁有共同理解的人們，我更加能心無旁騖地蹙緊眉間的線條，縱橫眼角的激蕩。那眉眼之間的一個交流，似乎就已經萬語千言訴盡，當下明瞭彼此難以言喻的悲傷。

我很珍惜每一位給予關切的人，那些溫暖讓我冰冷的雙手得以繼續伸向無垠的天空，並且許下願望；但那些天涯人的無言陪伴，更讓我覺得自己走在這一條崎嶇的路上一點也不孤單，必要時或許還能轉身向他們討教，如何穿越險阻而不慌亂。

如此層雲飛捲、難以預測的天候，或許我所冀望的，不是輕鬆達旦那麼簡單，不是幽默笑看那麼假裝，而是一雙沉默但總是理解的眼光。

追伸：感謝今夜「天涯人」的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