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山第三天：滾下山

朋友問我，三天沒洗澡的感覺究竟是怎樣的？

而且像我這種出名揮汗如雨的「汗人」，在熱帶氣候的高強度戶外運動下更是瞬間化身海綿寶寶，隨便一擠就可以「噴灑自如」，全身上下從裡到外都濕答答無一倖免，難怪整個攀登過程我口渴的次數非常頻繁，需要不斷補充大量的水分，因為流失的速度太快。

相較於你，還有身邊聽過的一些親友，屬於不太流汗的體質，即使在大太陽底下曝曬燜燒幾個小時也僅只是額頭或後背微微沁汗，某些情況下我總忍不住羨慕這樣的人種。

雖然說排汗是人體機制一個降溫排毒的良好反饋，但當汗水多到頻頻從眉頭滴進眼睛裡，或是把身上的衣服濡濕成緊身衣時，就會造成一定的困擾。外加高山涼風陣陣，濕透的衣服被風吹過只會更覺寒瑟，好幾次我都在攀爬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不得不套上衝鋒衣防風禦寒。

カミナリ

而在艷陽下每走幾步路就要騰出一隻手來擦拭額頭的汗水，以避免鹹鹹的汗滴流入眼眶，那可是相當不舒服的刺辣感，還不說當渾圓的汗珠沿著臉頰或脖子滾下來時的那種瘙癢，而且全身濕了又乾的黏膩更是讓人好不難受。

所以，像我這樣的「濕人」（這種哏要玩幾次？）三天沒洗澡，可想而知是多麼可怕的折騰，值得慶幸的一點是，不是我誇耀，雖然流量豐沛，但我的汗水幾乎沒什麼異味，至少同處一帳篷的我們都得以安枕無憂（爆）。

比起三天沒洗澡這種小事——當還有其他悠關性命的事件橫擺眼前時，髒兮兮的身體似乎變得不痛不癢——我更關心的是究竟自己還有沒有能力完成最後的下山。

早上五點半起床時，明顯可以感覺到連續兩天高時數的肉體操勞已讓大小腿肌肉達到爆炸的境界，簡單翻個身或伸個腿都讓我呲牙咧嘴，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大概就是這樣。

拉開帳篷的拉鏈，一眼就望到對面的林加尼山峰在魚肚白的拂曉天空下漸顯輪廓，想必那裡現在早已站滿了又一批來自世界各地的登山客，沿途的巨大斜坡上還有數不清仍在奮戰的人喘著氣。一想到我昨天才登上那裡就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如夢似幻。

昨天的這個時刻我還佇立在對面的制高點，今天我已來到湖的對岸，正要準備下山了。

Cakra根據我們現時的行走速度和體力狀況進行分析後做出了以下判斷：「你們大概需要七個小時才會走到山腳。」而面對這晴天霹靂的數字我也已無力抱怨，反正要結束這個夢魘就勢必得歷經這最後的一關，早死早超生，還不如盡早啟程，盡快走出這座無盡的大山吧！

於是，我們趕在朝陽初升以前就吃完了挑夫摸黑做好的香蕉煎餅，背起行囊，士氣鼓舞、兩眼炯炯地朝著最後的一段山路邁步。

不知是否因為昨晚一夜好眠，稍微補充了體力，還是知曉這將是三天兩夜登山之旅的尾聲，即使雙腳依舊疼痛，下踏的每一步子依舊顫巍巍發抖，我們卻還有說有笑地走著，身體雖未獲得任何解脫，心境上早已和前一天迥然不同，而這正向的力量亦讓我們感覺步履輕盈了不少，像是人們常說當一個人心情好時，體內會分泌一種快樂嗎啡，讓負面感知都跟著降低。

非登山專業戶的我們都沒有穿上專用的登山鞋來爬山，其實後來回想是有一定的風險的，比如我的跑步鞋鞋底在其中一段佈滿碎石的乾土下坡路時根本徹底打滑，加上肌耐力越來越差，即使手撐登山杖，才走沒幾步我就一個踉蹌，整個人頓坐在地，並且如身處滑水道那樣一路下衝至少兩公尺，所幸只有輕微的皮肉擦傷，站起來拍拍屁股又繼續上路，然後又繼續滑倒。

由於鞋底的關係，這一段坡路對我而言實在太危險也太費力，可能速度上也太慢，Cakra見我屢屢滾下山，似乎再也看不下去，便主動過來抓住我的手扶著我前進，直到通過這整段溜滑梯般的陡坡後才鬆手，讓我體會到有所扶持確實得以走得更穩當，但也好抱歉途中好幾次都拖累他差點跟著跌跤。

身後的你倒是走得毫無窒礙，而且沒拿登山杖的雙手還一手提著腳架一手握著單反，邊走邊把沿途的景致都囊括其中，讓我深深佩服你的下盤穩定度和那雙看似再普通不過的球鞋竟然潛藏了超高CP值。

走了三個小時後，我們進入叢林區，在樹蔭的庇護下隔絕了日正當午的陽光，感覺清幽涼爽，這裡的路況讓我想起國內居鑾的南峇山（Mt. Lambak），盤根錯節的老樹根嵌在泥土裡形成了自然的階梯，一級一級的讓人走起來步步穩妥，只不過膝蓋顫抖得更厲害了。

看得出來我們都非常渴望盡速終結這最後的下山路，非到喘不過氣來之前，我們都盡可能不停下來休息，就只是拼命拼命地埋頭走，但與此同時我也不斷地提醒自己安全第一，欲速則不達，我可不想在快走出林加尼山的最後一刻摔斷腿或有任何閃失，功虧一簣。

周圍樹木茂盛，看不到界外的地平線到底離我們多近了，只聽到啁啾鳥鳴和蜜蜂嗡嗡飛舞在耳邊，而Cakra依舊一直走在最前頭，像是在海邊漫步那般老神在在，問他我們是不是他帶過走最慢的團員，他說不是，他帶過最慢的一團下山時早已是晚上七點，光聽這時數我都快瘋了。

在離山腳出口大約一公里的地方，我們停下來吃午餐，這是我們在山上的最後一頓飯，在這之後挑夫們就算是下班了，收拾細軟後他們就可以不必顧忌我們直接飛衝下山，早早回家休息。想來他們和Cakra都必須配合我們的腳程來決定這一天的放工時間，真是難為了。

~最後一餐是湯麵~

吃飽喝足後，眼前就只剩下那最最後的一段路了，距離我們和文明村莊就只有一公里，這個事實絕對振奮人心，我們儘管筋疲力盡，能量槽幾乎見底，卻還是一鼓作氣地加快腳步，一心只想走出這已待了兩天兩夜的山林。

「美麗的吉利島就在前方等著我們，還有漂亮的Villa和柔軟的大床、熱水澡和私人泳池！」我瞪著蜿蜒山坡的樹梢盡頭，幻想著迎面而來的將是我們都夢寐以求的碧海藍天度假小島，那是我們登山結束後即將前往的地方。

不久，我們開始看到周遭的林木漸稀，可以從縫隙中窺探到逐漸顯現的文明氣息：房舍、圍籬、小吃攤，甚至還有機車引擎和喧嘩人聲，然後終於在下午一點半走出林加尼山國家公園的Senaru門口。

直到此刻我才終於鬆了一大口氣，正式為自己攀爬的第一座山畫下句點。不用誰來開口提問，我會搶著說這應該是我第一也是最後一座大山，絕無僅有的唯一。

人們說登山會上癮，等到我休息夠力恢復了體力後，就會開始對那又愛又恨、苦樂參半的過程念念不忘，然後便會尋覓另一座高山，不知死活地再度鋌而走險，知難而行。不過直到我在書寫這篇遊記的當兒，我還是認為要有自知之明，點到為止就夠了（笑）。

Green Rinjani的司機不久就前來接駕，我們和Cakra一起乘車回到辦公室，在那裡接領了登山證書，然後和這三天引導我們的Cakra道別，據說他明天又要再度上山，因為緊接著又有一團三天兩夜的行程在等著他。我不敢想象這樣的體力活，只希望才新婚四個月的他能把握珍貴的時間，回家陪伴嬌妻。

告別Cakra，也告別林加尼火山，我們帶著大寫的累和大寫的喜悅，朝龍目島西北邊的碼頭奔去，準備從那裡搭船前往岸外的吉利島，迫不及待想投入大海和沙灘的懷抱，還有久違了的熱水澡。

即使我們此刻連下一級階梯也要扶著墻壁。

下一篇：登山之後——在吉利島成了冤大頭>>按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