兌現世界——讀詹宏志《旅行與讀書》有感
讀到好書,總讓我愛不釋手,欲罷不能,甚至常常有「怎麼那麼快就要讀完了,好可惜哦」的感慨,於是有時會像不捨得把巧克力一口氣吃完的孩子,用一小口一小口的方式拖延時間。
詹宏志的《旅行與讀書》就是一本讓我想要用一小口一小口的方式緩慢閱讀的好書,但又因為太吸引人了,太想知道詹老師在旅途中接下來的動向或想法,不知不覺就讀掉了快半本書,即使是毫無插圖和旅行照片的純文字紀行散文(大約有437頁),感覺只要稍微認真陶醉其中,一天半日就看完也不是多稀奇的事。
因為「旅行」和「讀書」都是我非常熱衷的兩件事,是我常常著墨的書寫題材,而當這兩者結合在一起談,從旅途中談書籍,從閱讀中談旅情,更是我非常樂在其中的閱讀體驗,加上詹老師豐富的人生歷練和雅緻細膩的文筆,讀起來儼然就是在品嚐日本懷石料理那般,和緩而精緻,華麗而多元,且還讓我產生多次共鳴,尤其是讀到他描述登山的那一篇章,不禁讓我憶起去年到印尼龍目島(Lombok)爬林加尼火山(Mt. Rinjani)的種種經歷,對著書扉頻頻點頭,心照而笑。
詹老師寫:「書呆子相信凡事書中都有答案,在旅行一事也不應有例外,所以他們通常會以一本書或幾本書作為旅行的依據。」我深切認同這一點,因為誠如我在多篇紀行散文中提過的,我到訪許多旅地的契機,如果深究起來,不少都是因為早年的閱讀經驗埋下了種籽:
我因為吳淡如而走上了安藤忠雄的建築巡禮之旅,因為日本古諺「從清水舞台跳下去」而拜訪了京都,因為《享受吧,一個人的旅行》(Eat, Pray, Love)而飛到巴厘島去,還有那些未成行的——因為丹布朗(Dan Brown)系列小說,讓我非常嚮往佛羅倫斯、威尼斯、巴黎和梵蒂岡,因為陳綺貞,讓我動心於哈瓦那的荒涼之美,因為鐘文音,我想要跟著大文豪的軌跡尋訪布拉格與莫斯科,因為村上春樹,我想要到雷克雅維克泡溫泉……
詹老師又寫:「但如果你是讀了旅行相關的書才去旅行,書中所記就有了一翻兩瞪眼的攤牌考驗。書中描繪的世界終究要和『真實世界』相遇,書寫者究竟是忠於真實,還是製造了真實?在書與『世界』面對面的時候,閱讀者顯然是會要求『兌現』的。」
這個時代,不只是書籍文字,在網路上散佈的資訊與海量的照片更成了現代人動念出走的理由,因為一張絢爛花海或是皚皚雪山的照片,人們決定花錢花時間花精力飛到彼地,親自去驗證想像中的美景,親眼去檢視用文字堆砌起來的輪廓,而只有這些因著行前的閱讀印記而前往他方的人,才能切身體會到從想像到實相過程中的微妙心境。
我想起當我坐在北海道的水之教堂裡,望著豎立在池水中的鋼筋十字架時,心中的感動很大部分其實是源自一種「自我兌現」的成就感,十幾年前透過閱讀認識到的景物,在十幾年後的某一天突然如實橫呈眼前,時間的魔術在此發揮了連我也無法預料到的作用力,那些不經意接觸的文字經過時間催發,像紅酒一樣被收納在不見天日的酒窖裡發酵沉澱,等到有一天取出開瓶,才發現品嚐到的是歲月釀造的醇香與甘甜。
後來我在《我的崇拜——安藤忠雄的水之教堂》中這麼寫道:
每個在生活中汲汲營營的人都懷揣著一個或大或小的夢想,平日我們忍氣吞聲、省吃儉用、勤儉持家、努力工作,不外乎是為了有一天能夠將那個在頭頂某處一直浮游著的夢想釣起來,拖到現實世界,拖到我們自己的眼前,即使那個夢幻在穿越時光真實上演後有多麼不堪,或是出人意表地讓人失望,關於你自己一路走來拼命實踐的憐惜,或許是一種任何人任何金錢也買不到的寶貴心境。
カミナリ |
於我而言,旅程結束,回到常規,除了對相應旅地的文字產生更深刻的同感之外,紀行書寫也是一次溫習旅途的過程,第一遍我帶著身體出走,兜攏一切山光水色、人文歷史,第二遍我安頓好疲憊的肉身,放任靈魂遊走,藉心眼釋放出曾經搜刮而來的所有旅地旅情旅人旅事,像幻燈片放映機那樣將它們一一投射在墻上,我扮演一名興致勃勃的觀眾,聆聽台上的我述說著沿途的各種奇聞軼事。
世界太大,人生太短,於是我們只好藉他人的智慧與經歷,來趁機窺看自己所未能涉獵的領域,閱讀遂成為我理解遼闊世界的最佳途徑,而旅行則讓我有機會從更宏觀的視野去拿捏和判斷書扉中的理論依據,旅行讓我學會更謙遜,不至於照本宣科到盡信書的地步,從外頭轉一圈回來,閱讀時也有了更客觀的態度與角度。
追伸:本文亦刊載於今日《星洲日報》副刊<讀家>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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