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隊


當年不顧一切遠走高飛的他,如今終於歸隊,回到仍在日益壯大的紙醉金迷浪濤裡,跟著一起隨波逐流。

因為痛定思痛,他執起包袱,義無反顧地抽身離開,從硝煙瀰漫的沙場上退去,他愚勇地放下了手中牢牢握住的權柄,咯答一聲擺在眾目睽睽的眼前,擺在唾手可及的最前線。

那個許多各懷鬼胎、懷揣慾望、肩負重任的人們都垂涎的機會,被他毫不眷戀地一把甩棄,如嚼爛了的口香糖從嘴裡吐出,他深吸一口氣,然後頭也不回地,以一種自認高尚優雅的姿態告別這個大舞臺,這個饑渴和虛華爭破頭都想擠進去的國王遊戲。

於是他回歸田野,在徐徐清風的吹拂下安然入睡,并在燦燦晨曦的沐浴下翩然醒來,他看透了一些紙頁上沒有記載傳授的東西,再藉由過去積累下來的寶貴經歷貫通了另一些紙頁上記載傳授、卻未必可以照本宣科的東西,然後他用一種更為永續的精神經營自己的生活,摒棄那些響亮的口號和華美的形象,更確切而貼實地過著他想要的極簡人生。


另一邊廂的喧騰絢爛偶爾如芒刺,但與其顫抖著雙手如坐困獸,他倒覺得還不如趁這個時候修習如何處理那種因外界而油然升起的各種紊亂情緒,那是一個功課,必須通過檢測和評級,才能由此確認自己是否有資格印證當初洋洋灑灑寫下的那些勵志片語,否則它們就都只是一縷鴻毛輕煙。

與此同時,他從不間斷實踐對生活和對自己的承諾,用心感受,用愛承載、給予、回收,如果那一段靜默的歲月是一種克難式的修行,那他就是靜語禪修裡坐在菖蒲上的學徒,一遍又一遍地和內在飛舞的念頭說話,然後試圖平復它們,最終消於無形。

然後有一天,一片落葉飄到他敞開的窗台前,枯黃的葉片表面刻蝕著風雨和時光的脈絡,他輕輕拾起,觀察葉脈開展鋪張而去的線索,看到一種預示,一個召喚。

有一度,葉子差點就要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風捲走,他本能地伸手抓住了飄搖欲墜的它,抓住了一脈相傳的信息。他於是決定再度收拾包袱,走出那個蟄伏了一段時間的洞窟,重新回到火樹銀花的眩目光影下。

當年不顧一切遠走高飛的他,如今終於歸隊,回到仍在日益壯大的紙醉金迷浪濤裡,跟著一起隨波逐流。只不過這一次,他找到了更符合應付這隻變形怪的武器,他披上了用更篤定的信念所編織而成的胄甲,別人眼裡他或許孑然一身,但唯有他自己明瞭,他其實是滿載而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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