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片段之感LXVII

（一）三餐
我們帶著久違的雀躍去吃一份遲來的午餐。

商場的空調總是讓手臂起雞皮疙瘩，我們稀哩呼嚕地吃著熱乎乎的麵條，談論著稍後的短暫計劃，我們餵飽身體，滿足心靈，餓了好一陣子的胃終於得到填補與溫暖，那種從空空如也到充盈飽足的身體反應讓人舒服得想立即闔眼小眠，但商場裡五光十色的物慾流轉讓我們也想要媚俗地投身其中。

我們邊觀察周身人事邊欣賞落日吃晚餐。

草根的調性充斥人車流動的路邊攤，簡單的塑膠盤子盛滿不在乎擺盤裝飾的熱騰騰白米飯，我們在逐漸昏昧的騎樓下粗魯進食，看身後的夕陽趕著隱入華燈初上的店家後方，歸家的人潮快步走過，我們亦動念想要追趕被耽擱許久的關係，像置放在餐桌上的冰飲，杯身總沁出無數低溫溶解後的尷尬汗顏。

我們若無其事地在陽光充沛的客廳吃早餐。

身邊的床枕還混亂著，一如剪不斷釐還亂的思緒，但身體需索可燃燒的能量，遂我們在流理台前忙轉，用僅有的條件烹調出最大限度的豐盛餐點，佐以一杯冒著裊裊蒸汽的咖啡，一碗新鮮翠綠的凱撒沙拉，一種言說不盡的錯綜複雜，或是一道過眼雲煙的淡泊風景，我們吃下喜怒悲歡，乾下離合聚散。

（二）苦瓜炒蛋
「我要一份苦瓜炒蛋。」叫田先生的人推門走進餐廳說道。

沾黏著香滑蛋絲的苦瓜切片熱騰騰上桌，田先生掰開竹筷，低聲哼著歌曲開動。每次田先生遇到愉快的事，總會點上一盤苦瓜炒蛋，苦瓜的苦在他看來卻是歡慶喜悅甜蜜的襯墊，他笑瞇瞇著眼進食，枉顧店內食客投以他沉默而異樣的眼光。

後來得知，田先生老來得子，妻子剛為他誕下一名男寶寶，他笑說要把兒子訓練成愛吃苦瓜的小孩。

三個月後，許久不見的田先生再度推門走進餐廳，原以為他會照慣例用充滿元氣的聲調喊出「我要一份苦瓜炒蛋」，但他卻搖搖頭，愁眉不展地說：「今天我想來點別的，有沒有糖醋土豆絲？」

削成絲的土豆在燈光照耀下如琉璃般晶瑩剔透，田先生才吃了一口，就默默流下淚來。原來田先生三個月大的兒子天生心臟有孔，上個星期不幸早夭，讓夫婦倆傷心不已。

後來田先生很少再點苦瓜炒蛋，他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心情愉快時吃苦比較有承受的餘裕。」或許人生中的苦已經嚐得太仔細，他反而常吃糖醋、蜜汁、酸甜的菜餚，即使味蕾上的甜始終無法替他沖淡心底的苦。

（三）撕扯
他用硬生生的蠻力把自己從她身上撕扯下來，雖然痛不欲生，血肉模糊，但這向來是他治愈自己的第一步，極其殘酷冷血，卻是他慣常療傷的方式。

長痛不如短痛，他用對自己殘忍來寬慰他易於情感氾濫成災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