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夏天,我們在刁曼島對流星許願


親愛的夏天:

在我執筆寫下此段文字之際,你早已遠去,帶上熾烈的熱情隱居北半球的地平線彼端。

雖制式而言,必須等到再一個四季巡禮才能再遇見你,但身處赤道國家的我其實無緣深秋的寒涼與嚴冬的蕭瑟,即便你隨時令而逝,我總還得以在這片天空底下切身感受你的親暱熱度,這是我們長相廝守多年的默契,也是我偶爾惦掛風雪的緣由。



我想要告訴你,在你離開之前,我趁著東北季風缺席南中國海的期間,和家人開車奔過遍佈油棕園的山麓丘陵,到柔佛州東海岸的豐盛港(Mersing),再從那裡乘船渡海到約56公里外的近海島嶼刁曼島(Tioman Island),去那裡聞嗅典型的度假氣息,沾濕於我們是再熟悉不過的海島潮氣。

城市的鋼筋水泥和各種遮蓬雖便於遮陽擋雨,但久住慣了不免會犯起對沙土和碧海的思念,或是對一望無垠的海平線格外貪眷。



於是我們一行人浩浩蕩蕩,像我兒時記憶裡的郊遊情景,備妥這三天所需的衣物用品不說,還特意跑去買來了杯麵零食等解饞小吃,儘管知道島上度假村包攬了基本兩餐,所謂的「一泊二食」,但仍不阻我們放任久違的童稚玩心,尤其一知道要出去玩的老爸,更像個老孩子般興奮地喋喋不休,和大夥兒後輩鬧在一起彷如回到十幾年前,但或可說是歲月流經了我們的眼角餘光,卻從未將他心中的純真沖刷掉,於是他徒老去年歲,卻永遠輕盈著一雙步子與一對澄澈的眼睛。

包括他一貫極度容易暈車暈船的敏感體質——因此在接近兩個小時的海上船程中,顛沛的律動很快就掀起老爸肚子裡的波濤,而全員中竟也僅有我和他一樣,因晃動的船艙而面色發青,想來這若不是遺傳還有什麼?




平均面積228公里的刁曼島一直是南馬人民多年來的出海首選,好笑的是我到訪過遠在東北部的停泊島(Perhentian Island)兩回,卻從未去過就近的刁曼島,是被名氣冠上的響亮頭銜吸引旅人慕名而去,還是東北角的海域風光確實略勝一籌,以至我如今才初次落足刁曼島?這一點可能必須咨詢那些常出海的朋友了。

我跨海到離島去度假的經驗其實屈指可數,不若那些天生戀慕海的孩子,彷彿上輩子被交託了一顆埋藏於胸口的海洋之心,三不五時便乘著馬來半島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頻頻往海的懷抱奔赴。



我不諳水性,多年來一直未能習得泳術,要說愧對了南洋出生的身份也不為過(後來較常咎責的是:為何本地正規教育裡沒有植入游泳課?),我想我對大海的熱衷遠不如我對高山的敬重。

艷陽高掛,碧波眩目,我們踏上刁曼島,隨度假村的接駁車穿過熱鬧的甘榜小路,沿著海灣潛入隱蔽在山嶺後方的私有領地,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座散落在大片綠地上的紅木房舍度假屋,紅綠間中穿插著不遠處海邊透出的一抹藍,光影色調賞心悅目。




帶有米南加保式風格的建築後枕山崗,前臨沙灘,海濤不絕於耳,而我們一邊卸下包袱,一邊也披上放縱自由的野心。

其實說到底,在這裡我們沒有太多事可做,要嘛跑到彼此的房間去閒聊嗑零食,再不然就趁著正午天空湛藍美好,執起相機赤腳走到海濱去練習攝影,或者如睏倦了的姑姑直接傾聽浪潮的歎息深入眠夢,徹底發揮海邊度假的百無聊賴精神。



就這樣直到傍晚時分,夕燒晚霞,我們如引頸翹盼一齣好戲的觀眾,紛紛臥躺在沙灘椅上,看眼前的魔幻時刻分秒變化。

從如火燒厝般的橘色霞光,不知不覺漸層至靛紫色的絲絨感,火光褪去,只剩下森幽的沉寂,海灘上的人群也如倦鳥歸巢,或是如曬了一整天日光浴的老外終於「打卡下班」,帶著燒燙滿意的膚色回到房裡。



夏天的尾巴是遙遠國度的旅人期盼的最末青春,他們執意要和陽光翻滾纏綿直到最後一刻,然後頂著一身散發“Vacation”氛圍的古銅光澤飛回他們四季分明的城市,在入秋的第一道涼風襲來之時,用沾沾自喜的嘴角向辦公室或是住宅社區裡的同僚無聲炫耀他們好不容易帶回來的「勳章」。

你知道嗎?年歲漸長之後,我和朋友相約出遊的機會愈發減少,一方面適逢我這個階段,許多同儕都已成家立室,攜家帶眷的家族旅行佔據了上班族大部分珍貴的年假,另一方面則是(若有)健在的父母年事已高,忙碌的現代人普遍都想多花些時間陪伴他們,除了逢年過節,再來就是能夠創造大篇幅共同回憶的旅途了。




就像在這裡的那兩晚,吃過了豐盛飽足的自助晚餐,我們從餐廳漫步回房間時被滿天星斗攫住了目光,索性就直接跑到沙灘上躺下來仰望。

這一望就望到深更午夜,望見浩瀚星海的綺麗,更望見流星劃過眼前的悸動,我們甚至很後知後覺地意會到第一晚正是七夕,牛郎織女星在銀河的那一端彼此相視,他們是見證了世道下愈發孱弱的愛情,還是被愈多嚮往忠貞的眼睛逼視著?




我們食飽心寬,並且藉助從街上免稅店搜刮回來的酒精催化,大夥兒開始在黑漆漆的海灘上高談闊論,時而因為瞥見一閃而逝的流星而大呼小叫(尖叫歡呼加鼓掌),時而因為撩起一段久遠往事而捧腹大笑。

方圓幾公尺外,似乎真的只有我們這群人四仰八叉地躺在星空下,管他什麼砂子太髒還是有蟲子爬過腳掌,十足的以天為蓋地為廬。




這些年來和姑嬸叔伯、堂表兄妹等親戚一起遊歷的經驗不算少,就算暫時無法集體飛出國外,我們也很懂得擅用國內山明水秀的自然天賦,齊心排除萬難(主要是各自排假的挑戰),然後用彼此都能負擔得起的開銷聚首於某個山林或海島,膩在一起個幾天,聽長輩話當年,看小輩分享時下最火的新聞,沒有特意的觀光景點也沒關係,反正時間早晚會被無止盡的話題塞滿,永不嫌無聊。

從最早以前的珍拉汀(Cherating)到後來的邦咯島(Pangkor Island),再到這一年的刁曼島,我和家人的海邊旅跡逐年累積,儘管內容都相去不遠——不外乎是嬉水、賞日出日落、圍桌共餐、環島或開車走逛——但歲歲年年人不同,我們成長老去,面對的人事經驗也愈發紛呈多樣,於是也慢慢學會了瞭解當年未曾諒解的那些困境,或是體察當初不懂體恤的他者辛酸。




親愛的夏天,你離去了卻如未曾離去般,陪我看盡這些年的日升月落,潮起潮退,你捎來溫熱的海風暫且吹走我被現實嚙咬滿身的躁亂,你捲起沁涼的浪花把我站不住腳的孤冷推向回家的暖流。

即使再老套,我依然會好好記下這一筆,記住這一趟我們一起完成的又一枚無可取代的印記,一如我去年寫下的那首<Sunlight>:

用我清澈的雙眼   來定格美麗的瞬間
用我純真的語言   來訴說陽光的熾烈
再用嘹亮的聲線   來讚美腳下的綿延
教人多麼地眷戀   這精彩的花花世界

和你走過的昨天   是我最珍貴的畫面
和你攜手的今天   是我最幸運的起點
和你創造的明天   是我最期待的表演
教人多麼地留戀   有你在的這個世界

即將再度遠航的我



追伸:其他海邊/海島紀行

Comments

Bold & Delicio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