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印度紀行前言
「面對無數迎來如蒼蠅揮之不去的印度蒼生,光是四目交接都是一種沾染,沾染所損失的是自我的耐性或者悲憫或者是鈔票。」——鍾文音《最後的情人》
印度是一個神奇的國度。
神奇之於她將生命兩端的極致亙呈在世人最不經意會見的眼角,彷彿生死之間沒有太長的距離,貧富之間沒有太多的懸念,悲歡之間沒有太大的差異,甚至連氣候也總是極端地暴雨滂沱至水患或乾旱燠熱至熱死人。
但世人予印度的讚美通常夾帶更多的貶抑,政治動亂所帶來的社會治安敗壞,經濟發展所席捲而來的資本主義市儈,宗教衝突一直牽動著這個次大陸的敏感神經,而巨大的人口數量則如同這裡的垃圾山,紛亂多彩而濃烈,且是一種隨處可見的常態。
聽了太多關於印度的軼事,早已分不清哪些是實情而哪些是誇大的傳聞,所以早在我啟程前往印度之前,我學會跟著大眾一起預設立場,大多是假設各種負面的可能性,因為動身出發已是不可改變的決定,遂在心理層面上必須安撫自己,彷彿做了一次最壞的打算以後,我便能夠全身而退,福至心靈。
書面上的印度永遠不缺精彩活靈的描寫,或許那是熱衷旅遊文學的我期許印度提供的創作素材,可同一時間,我也被那些不留情面的文字搞得有點杯弓蛇影,比如我多年前買的那本李心潔的印度散文《在我說願意之前》,她形容飯店提供的毛巾有「一股好像存積了十個男人抹過身體後的體臭味」,或者是鍾文音寫的街景一隅:「珠灰色的天空一路尾隨,雜遝的氣味也常常凌駕在繽紛的視覺之上,甜膩的焚香、飽脹裂開的水果、腐爛的小動物屍體、濃烈至噁的精油、辛辣的咖喱、狐麝氣的人味……」當然還有網上部落客對充斥刺鼻尿臊味街頭那極盡所能之形容。
關於味道,印度永遠不失讓旅人皺起鼻頭的本事,而對氣味相當敏感的我更是畏怯撲鼻而至的種種強烈嗅覺衝擊,但相較於多亂如麻的旅客詐欺案例,當個遊蕩在嗆鼻空氣中的驚弓之鳥總是比一臉懵懂的待宰羔羊要好得多,這麼一想,對很多事也就跟著淡然了。
我對印度的嚮往是後來居上的,再早些年,我不曾幻想過涉足印度這片迷亂奇荒之地,也許年輕的我有太多懼怕和太多執著,對人生有不容分說的頑固,這個不能那個不要的黑白分明,年紀大了一點後才漸漸弛緩下來,願意用有些風霜的面容去會晤不提前自設的各種際遇緣由,也才學會了欣賞印度她包納兩極的從容無常。
印度展現在感官維度裡的意象,是如此濃烈鮮明,從視覺的斑斕五彩、嗅覺的馥郁腥臊、聽覺的喧騰震耳、味覺的酸甜辛辣到觸覺的黏膩濕熱,都如同這片次大陸的文化圖騰一樣繁複華美,讓人目瞪口呆,目不暇給。
於是在這一年,我終於扛起說大不大的背包奔赴印度北部,去窺視那裡交融而又抵觸的歷史紋路,去品嚐她精粹而又頹廢的文化況味,沉滯的背包裡有杞人憂天,也有各種根深蒂固的偏見,我一一帶上,等待印度替我把所有價值觀都吐棄在沿途,像一口痰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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