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第一戰，新德里火車站的深夜引路人

「當旅人觀看旅途的事物，他不僅使用自己的眼睛，也使用他者的眼睛。後者的眼睛在他出發之前，已經在觀察、篩飾、解讀旅人即將目睹的世界。」——胡晴舫《旅人》

當更大的恐懼佇立在前面，躲在其後陰影下的細瑣煩惱就顯得微不足道了。這是我在新德里的第一晚所領悟到的一件事。

身上一前一後掛著兩個沉甸甸背包的我，從英迪拉·甘地國際機場（Indira Gandhi International Airport）的入境大廳走出來時已經接近晚上11點，對印度的第一眼印象是光潔寬敞且保養良好的機場建築，我們搭乘機場快線前往新德里市區，車廂亦乾淨整齊，還散發出冷氣和塑膠座椅混合的味道，一切如此現代高端，身邊的乘客斯文優雅，而頭頂播報站名的官方女聲正用不疾不徐的禮貌語調歡迎我們的到來。

但我們深知這只是精巧粉飾的門面，真實的印度被遮掩在漂亮討喜的帷幕後面，且隨著飛逝的車窗景致很快就會揭曉在我們面前，我看到黑漆漆的深夜馬路上依然塞滿長長的車龍，開始在口腔內分泌出因緊張才會有的唾沫。

緊張什麼呢？緊張前方的未知數和安全隱憂，緊張各種行前對自己的恫嚇，還有部落客耳提面命的詐騙手段。我像個即將步入考場的見考生，在最後一分鐘還在喃喃默念著快要記不起來的數學公式那般，拼命回憶網上曾提點過的關於如何杜絕車站掮客對旅人的騙術。

列車到站，車廂門打開的那個瞬間，我轉過頭，用一種壯士斷腕的表情跟你說：「第一戰開始！」

這才是真正的印度——

接近午夜的新德里火車站燈火瑩然，停靠在露天停車場的嘟嘟車至少有幾百台，但最教我歎為觀止的還是躺在地上各處的印度百姓。聽說過印度人隨時能席地而躺的特性，但直到自己親眼目睹宛如靜坐示威的人潮在月明星稀的夜空下遍地橫呈，才明白其壯觀與平常無奇，彷彿如此膝枕而眠是每一個在地人等待火車的最流行姿態。

在我還在一邊考慮要不要取出塞在包包裡的相機拍幾張快照，一邊思考如何越過新德里火車站到另一邊的帕哈甘吉（Paharganj）路時——我們的飯店所在地——一位印度青年熱情地向我們打招呼：“Hello, my friends!”而我們知道這是鳴響「開戰」訊號的號角聲。

正如好幾個我瀏覽過的旅印部落客所言，這個印度青年和接下來在火車站內的另一個同伴合謀，對初來乍到的旅人展開一整套精心設計的「攻其不備」詐騙術，簡言之就是想騙人生地不熟的我們乘坐他們提供的嘟嘟車到對面，藉此抽取暴利，或是把我們載到假的遊客服務中心去，推進接二連三的宰肥羊行動。

時近午夜，旅人背著行囊如無頭蒼蠅找不到路，此時突然趨近你的「引路人」看似不經意地替你指點迷津，同時非常好心地提醒你帕哈甘吉路是穆斯林的聚集地，不止危險，有關當局還實行了宵禁管制，必須要有通行證云云，然後在你六神無主的最脆弱時刻拋出一個聽起來便宜得荒謬的服務配套，疲憊的旅人見夜色已深，隔日還有必須早起的行程，於是答應了他們的建議，順利掉進了磨刀霍霍的獵人所設下的陷阱。

所幸我們做足了功課，掙脫了差點就要捆縛我們腳踝的繩索，硬是對他們的喋喋不休充耳不聞，強行擠過設在月台入口處的掃描站，他們眼見無法繼續進逼才只好作罷，而當下的我雖看似不屑他們一顧，心底其實兵荒馬亂，頻頻擔心自己究竟能不能全身而退，直到終於不花一毛錢地順利抵達飯店後，我帶著猜中考題的考生心情對你說：「那些網上說的還真的一模一樣！還好我有讀到！」

或許是這種類似劫後餘生的鬆了一口氣使然，儘管飯店房間飄散著一股微妙的膻味，我在仔細檢查了潔白的枕頭和棉被單沒有異狀後，很快就心無旁騖地呼呼大睡。印度的第一戰，小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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