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能寄出去的一封信②
嘿:
別來無恙否?
夏天快要結束了,轉眼間一年之秋又在眼前¹。轉眼間歲月在我們眼皮下悄悄溜過了多少載,在我們的眼角和手心蝕刻下多少痕跡。
對你的記憶大多只停留在那些年的畫面,車廂裡的無話不談,晚餐桌上的天南地北,甚至連一起遊玩的經歷也有過,雖然只是國內的小旅行。
樹葉枯萎凋零後會在來臨的春天重新抽芽,一遍又一遍地循環著生命的壯麗,可我們曾共同分享的情分似乎只停留在某個時光點上,從那之後就再也沒有遞增、堆積、疊厚。
在那之後,你的生活進駐了哪些人事、你對人生觀的拿捏、你觀望世界的眼睛,還有你走過的版圖痕跡,我沒能親身參與,連最簡扼的三兩句概括更新也一無所知,你像漂泊而去的浮萍,斷了根,再也找不回當初萍水相逢的知遇。
而我,也許因為常勤勞撰寫自己的生活,不厭其煩地記錄所有大小瑣碎的人生,我想你或多或少可以從那些攤開在陽光下的自吹自擂中窺探到我的部分,只要你想,你就會發現我又踩過了南國的海灘,在紛亂的城市裡出賣自己的旅跡,或是到彼岸和那些熟悉的面孔歡喜碰杯。
只要你想,毫無音訊的我並非全然陌生的靜默,而你可以不著痕跡地跟在我身後,補足消失那幾年的熟稔,在你的自我設定中追上時間軸的末梢,略過那一大片空白的荒蕪。
對於過往,該怎麼說、從何說起,我已被時光洪流沖得失去方向,再也無法像前幾年那般,在心頭一而再地演練著那些永遠沒有對你剖析的種種,在無情時光的溫柔撫觸下,我幾乎記不得更多細微的緣由,以及導致於今局面的來龍去脈。
可能是潛意識裡的羞愧,才讓自己自行淡化了那些尖利的爪刺,歲月讓我們的心智長厚,如同農夫長滿厚繭的雙手,可歲月也削薄了我們承受失去的能耐,我們比年輕時更懼怕生命中的離散,為此我們學會了躲藏,以為視而不見就不會真的失去。
你還想知道當年那個巨大轉向發生的契機嗎?如果再碰頭,如果我們還能假裝雲淡風輕,那麼你會延續眼前的客氣與疏離,還是你膽敢抖亂平靜的湖面,寧願掀起比漣漪還要猛烈的驚濤,也要給受屈的自己討一個明目張膽的答案?
如果再相逢,我武裝起來的孤高也許已經斑駁破落,經過這些年的風吹雨淋,還有我自己反復撕扯的矛盾,我或許再也無法在你面前展露我拿手的悲涼的笑容,而很可能如遮攔不住的歐巴桑一股腦地滔滔細數著自己的咎責。
胡晴舫在《無名者》裡說:『因為這個「最愛」樹立了某種美的標準,音樂、電影、藝術也好,戀人也好,城市也好,文字也好,如果曾經被深深感動過,無法自拔地愛上過,沉迷過,接下來的下半輩子,我們要不是努力保存,期盼永遠不失去,倘若哪天不幸失去了,我們便從此在世間不斷尋尋覓覓,一方面衷心盼望能夠再次碰上相同的經驗,一方面又絕望明白此種追求多麼徒勞,多麼無意義。一切都將過去。未來就算是過去的複製,仍舊不同。』
然後還寡廉鮮恥地祈求你的諒解,以我這個始作俑者的身份。
深夜未眠的我
¹附註:本文寫於今年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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