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遙遠的賈瑪清真寺和德里紅堡


「認為旅程能夠把我們帶往解決方案,是宗教朝聖行為的一項關鍵要素,認為外在世界的旅行能夠促成并強化內在的變化。」——艾倫•狄波頓《機場裡的小旅行》

前一晚還對自己成功擺脫了心懷不軌的掮客而沾沾自喜,沒想到隔天就栽在看起來無害的嘟嘟車司機手中,無論說得再怎麼頭頭是道,現實有時就是那麼不給你面子,狠狠在你臉上拍打出響亮的聲音,留下尷尬的紅印。

「那就走路去紅堡吧。」你用手機的谷歌地圖查詢了方位後做了這個宣佈。

既然無法信任滿街奔馳的嘟嘟車,又沒有其他交通選項,我們於是展開了在正午艷陽天下穿街走巷近三公里的愚勇行徑,沿途偶爾順口問問停在路肩的嘟嘟車司機,他們的開價總是比合理價格偏高許多,對我們來說其實不算貴得難以支付,不過也許因為先前被擺了一道,想要重拾自主權的自尊心作祟,你堅決不讓他們任何一個賺你一分一毫,即使眼前路遠迢迢,頭頂烈陽炙炙,還是無法輕易動搖你鐵一般的意志,而我就這麼跟著陪跑,在新德里的鬧市中灑下五味雜陳的汗水。



也因為如此,我們才有機會深入德里那縱橫交錯亂中有序的街巷,近身觀察平民百姓的生活姿態。

路邊拖車賣蓮霧的小販一邊剔牙一邊排列水果,揚起的塵埃是他呼吸的成分之一;

在黑得發亮的灶頭上油炸各類印度煎餅的那個廚師,徒手把成品擺成地毯織布般的整齊樣式,對他而言,後巷的尿騷味和撲鼻油香一點也不衝突;

人力腳踏車伕和人力瓦斯桶托運工在窄仄的路上相逢,他們臉上的涔涔汗水是溝通彼此的語言符碼;




騎樓下那個用掛繩販售艷麗織繩的年輕小夥子對往來人客無動於衷,或許他正在回想十分鐘前打那兒經過的某個漂亮女生;

三五成群的中年男子圍坐在一台三輪車上,在騎樓的陰影裡喋喋不休,把漫長的生命晾成龜裂的茶餘話題;




十字路口的交通號誌永遠等不到底下人車的注目,他們徑自以彼此共識的默契會車通過,看似險象環生,卻總是有驚無險,毫髮無傷;

碩大的白牛睜著牠充滿靈性的黑眸子緩緩走過,對周遭震耳欲聾的機械聲和生靈發出的種種紛雜吆喝完全無動於衷,自顧自地往牠的目的地行去。




我走過一座又一座崩壞的樑柱、垃圾堆和積水的轉角,電線桿上纏繞的黑色電線宛如堆積在浴室排水口的頭髮,太陽一點也沒有要收斂的跡象,我汗流浹背,口乾舌燥到極點,卻對售賣鮮榨冰鎮檸檬汁的攤位視若無睹,只注意到來往的人群中幾乎清一色是黑皮膚的在地人,我想遊客大多都直接坐嘟嘟車到景點去了。

直到我們經過一大群頭戴白帽、身著長袍的穆斯林,我們才發現印度境內最大的清真寺賈瑪清真寺(Jamal Masjid)就在眼前。這座由蒙兀兒第五代君主沙賈汗(Shah Jahan)於1650年建立的清真寺耗費七年時間才竣工,在建築學上堪稱是技術的大躍進,因為建造過程完全不使用木料,而是用紅色砂岩和白色大理石砌成,再以鉛水灌縫,堅不可摧。



身為馬來西亞子民,老實說我們對清真寺的建築外觀特色並不陌生,其紅白相間的外墻和三個巨大洋蔥穹頂在碧澄的藍天下彰顯氣派,寬闊的廣場將建築主體襯托得更為恢弘,信徒和遊人遠看渺小如蟻,在宗教力量面前顯得卑微。

我們很不巧碰上了下午的祈禱時段,才入內參觀沒多久就被趕出來,走過正門前那列陡峭的台階時,我想起印度作家阿蘭達蒂•洛伊(Arundhati Roy)在《極樂之邦》中寫到變性人主角安竺就是在這裡撿到一個走失的小女孩,她陪她在這裡坐了大半天,仍不見其生母到來,到最後天黑了,她只好把小女孩帶回家,從此成了無法生育卻滿溢母愛的安竺的天賜女兒。


在印度教濫觴的母土上,作者選了伊斯蘭教聖地作為掀開一則政治小說的舞台序幕,是隱含了對長久宗教對立的借喻式詰問,還是對大眾對宗教刻板印象的一種反向提醒?



距離賈瑪清真寺約一公里外的德里紅堡(Red Fort),同樣由沙賈汗國王所建,是蒙兀兒帝國時期的皇宮,因整個堡壘從城墻到宮殿都使用紅砂岩而煥發赭紅色,故此得名,在2007年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



我們買票入內,走進高聳的城門後才發現,開闊的宮廷內部佔地十分寬廣,超過十公頃的城池有許多扮演不同功能的建築物散佈在各處,比如國王接見各國使節和官員的私人宮殿、雕樑畫棟的議事廳、公眾大廳等,光是走逛一番就已經相當考腳力,外加毫不示弱的太陽和毫無遮蔽物的廣場空地,我望著高高矗立在外圍的紅堡城墻,突然覺得紅通通的顏色就像是紅堡也被曬了個透似的。





這個伊斯蘭式堡壘象征了蒙兀兒帝國的巔峰力量,也是熱愛建築藝術的沙賈汗大帝將建築美學發展到極致的代表之一。從1638年開始興建的紅堡,動員全國人力物力且花了近十年時間才於1647年建成,紅堡的規劃格局成了後來拉賈斯坦邦(Rajasthan)和阿格拉(Agra)等地城堡建築的重要參考。





午後斜陽,我們走出紅堡,努力穿過人力車、嘟嘟車、牛車、機車、汽車、卡車東來西往的大馬路,準備回到飯店領取我們寄放在櫃檯的背包行李,然後前往新德里火車站搭乘火車到阿格拉去,開展我們印度金三角的第二章。

揮別德里的時候,我坐在火車的第三層臥鋪上,心裡暗自祈禱前人留下的訊息是對的,那就是北印度三大城市中,新德里總是最不討喜。我一邊慶幸還好我只安排一天半日給德里,一邊默默期許接下來的旅程將漸入佳境。

因為像你說的,一直提防別人真的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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