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鑿開的璞玉——大柴旦翡翠湖
我們依靠自然,同時,馴服自然;有時候,我們自以為創造了自然。
——《我這一代人》,胡晴舫
從茶卡一路往西邁進,沿途看到的大多是荒涼的景色,遠山不絕,時而披綴細碎的白雪,時而光禿禿地曝曬在微弱秋陽下,偶爾穿插幾座紅白相間的工廠煙囪,或是懸吊著電纜的鐵塔,除此之外,沒有村寨,沒有鄉鎮,更沒有供駕駛者停靠上廁所的休息站。
我們正在通過的是中國三大內陸盆地之一的柴達木盆地,順著茶德高速公路通往西北邊的大柴旦,儘管飛逝窗外的幾乎都是蕭索枯黃的山景,夾道兩旁不斷變化稜線的層山峻嶺仍緊緊攫住了我們的眼球,讓我們樂此不彼地仰望著。
畢竟如此霸氣的景象在國內是沒有的,我們多少抱著一點少見多怪的心情迎向它。
路遠迢迢,多虧這些精彩的沿途風光——或是如你所說,幸得我們懂得讚歎這些鬼斧神工的自然地貌——旅程才不至於變成漫長呆坐的行軍之旅;中國實在太大,在路上耗費的時間往往比在一個景點逗留的時間還要長。
中國地廣人稠,光是他們龐大的人口數就足以帶動國內的旅遊經濟產值,以至於許多熱門地點被遊人塞爆踏平,遊玩變成受罪是司空見慣。要想擁有一個上乘品質的旅遊經驗,在中國,我認為必須選對出遊的良辰吉時,並且外加一點運氣。
我們的旅遊時期是十月中旬以後,正好避開了全國放假的十一國慶連休,加上西北一帶進入秋天便相當於旅遊淡季,天氣寒冷是主因。少了夏季最惹眼的油菜花,下大雪可能導致封路,而且很多餐廳也開始關門避冬,整個甘青大環線都準備進入冬休,店門不開,觀光客自然變少。
「這個時期來青海,住宿和門票都不緊張,沒有問題。」馬師傅經驗老到地說。
青藏高原因古代板塊運動的關係,擁有非常多的內陸湖泊,好比我們一路上經過的可魯克湖、托素湖和大小柴達木湖。來到大柴旦,馬師傅帶我們到一個據說是近年來爆紅的「旅遊秘境」翡翠湖。
翡翠湖嚴格說來其實是大柴達木湖東北角的一處化工鹽湖開採區,經過多年開採後形成了形狀大小各異的鹽湖,又因其土壤含有豐富的礦物質,湖水呈現濃艷的翠綠色,若從高空鳥瞰,宛如一顆顆鑲嵌在大地上的翡翠寶石,故而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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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對而言,人們認為這裡是青海的秘境不是沒有道理。茶卡鹽湖旺季人潮和高價門票的貴氣身份襯托出了「鮮為人知」的翡翠湖的樸實親切,樸實得來還擁有不輸茶卡招牌的「天空之鏡」,一火起來瞬間成為遊人爭相拜訪的人氣名點。
可自然風光在這個時代最經受不起的就是無預警的一夕爆紅,因為若沒有善加保護和專業管理,以及旅人的素質和品格,再美的仙境也會被人類的自私蹂躪而面目全非。
當文明自19世紀工業革命飛速發展,逐步取代了農耕社會依山傍水的溫婉個性,大自然擋不住這頭機械猛獸的橫衝直撞,來到21世紀,大自然還得面對全球旅遊業洶洶的蠶食鯨吞。
被這個時代審美價值承認的美會化作一組組誘人的投資數字,而得不到青睞的就會被毫不憐惜地挖鑿剷除;其實無論何者,自然界都在淌血,損失的都是人類。
我一邊看著在翡翠湖前擺拍不停的嬉皮笑臉,一邊想著這裡何時會蓋起圍墻和小火車鐵軌,然後開始收取門票。
追伸:(寫於七個月後)
無論是在旅遊當兒還是回國後的書寫期間,我絕對不曾想過,七個月的時間,一場疫病徹底改變了世界運行多年的樣態。稠密擁擠的人群被逼學習疏遠彼此,保持距離成為一種最迫切的美德,而一窩蜂的爆紅追捧現象也在致命病毒的無形籠罩下讓人三思而行,不再輕舉妄動,不再順勢逐流。
幾個月前當我寫這篇翡翠湖時,我憂心人為活動對原始環境的傷害,觀光行為對景點資源的耗損,大自然一直以來總是無聲承受我們的貪婪與自私,如今看來,似乎是傷痕累累的地球終於再次啟動了自保機制,將人類推回他們的文明牢籠裡。
我們熟悉並已習慣了的大旅行時代是否就此告一段落?在新常態下,未來的飛航旅行是否將退回上個世紀八零年代以前,我們父母眼中那種旅費高昂的奢侈嗜好?
坐在書桌前,重讀這一篇文字,我禁不住遙想起記憶中的翡翠湖。或許當接踵不斷的人潮終於褪去,喧囂的湖畔不再有色彩俗麗的人影來回搔首弄姿,如鏡的湖面才有機會好好凝望遠方的山色,在無人的星空白晝下自我壯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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