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鬼域——雅丹魔鬼城
通常,人都把旅行視為空間的轉換,但是這種觀念還不夠完整。旅行不但在空間中進行,同時也伴隨著時間與社會階層結構的轉變。任何印象,只有同時與這三個座標聯繫起來才顯出意義。
——《憂鬱的熱帶》,克勞德•李維史陀(Claude Lévi-Strausse)
賓館大堂的接待人員接過我們的護照,正在辦理登記手續。
玻璃旋轉門外的大柴旦鎮此時燈火瑩然,霓虹招牌的艷麗光彩在對街招搖閃炫。大堂有挑高至二樓的天花板,卻晦暗至極,因為只有櫃檯後方的日光燈開著,讓推著兩台行李箱坐在冰冷沙發上等待的我們陷入黑影。
「護照會先寄放在我們這,我們需要向公安局呈報你們的信息,等到一切處理好才能歸還。」前台人員向我們解釋,並警示我們說,因為我們的外國人身份,除了只能在規定的傍晚六點以後入住,晚間亦不得隨意到處走逛,要盡可能待在房間裡。
關於西北地區實施的管制政策,我早已時有聽聞,但我原以為這種情況大多在新疆和西藏一帶才有,沒想到青海和甘肅其實也包括在內。儘管不置可否,我還是問了一句:「那我們可以到附近吃個晚飯吧?」櫃檯人員嚴肅的臉這時才稍微緩和下來,說:「行行行,出去吃飯沒問題!」
臨走前我一抬頭,看到旁邊販賣氧氣筒的架子上掛著一張醒目的「涉外賓館」招牌。
位於青海西北的大柴旦十分臨近省界,再過去就是西藏、新疆和甘肅,又因這附近有中國的核彈試驗場、太空發射中心和風力發電廠等敏感區域,因此政府對所有所謂的「境外人員」執行了類似宵禁的政策,嚴格監控他們的行蹤。
隔天我們離開大柴旦,前進敦煌,途中因特定高速道路封路而必須從更西北的邊角繞道而行,沿途的戈壁沙漠地貌呈現一片黃沙塵土,沒有一絲綠意,僅有嶙峋奇石和怪狀丘陵在廣袤的荒野中突兀聳起,周圍人跡罕至如死絕的大地,像是伏居著遠離人類的邪惡物種,因此這裡被冠上了一個充滿意象的名字「魔鬼城」。
カミナリ |
在一些極度乾旱的地區,因定向風長期吹蝕山丘而形成一系列壟脊和溝槽,外觀上有的像土城碉堡,加上當風穿過這些山壁時發出的尖嘯聲,宛如某種不詳的嚎叫,遂給人一種魔界鬼域之感。
カミナリ |
我想起多啦A夢大長篇《魔界大冒險》中的一個場景,當大雄一行人戴上石頭帽子逃離惡魔的追捕時,彷彿就是穿越我們眼前見到的這片不毛之地。
カミナリ |
通過這裡以後,我們來到一處類似關哨檢查站的地方,馬路上設有重重路障,荷槍的軍人站崗把守,馬師傅把車子停下,要我們帶上護照下車,跟著他進入旁邊的一個辦公室,兩位軍官模樣的人取走我們的護照進行登記,而馬師傅則在一台掃描機器上插入身份證,綠燈亮起,他走過電動閘門。
在櫃檯後面的軍官把馬師傅叫了進去,問:「你們從哪兒來?要去哪裡?外國人的國籍是什麼?」馬師傅一一回答,又再等了大約五分鐘,我們才拿回護照,回到車內,駛過檢查哨,繼續大漠之行。
後來又經過了一兩個檢查哨,但都不需要下車,只是把護照從車窗遞出去給軍人查看即可。我想起《被隱藏的中國》作者大衛艾默(David Eimer)曾在前往西藏以西的岡仁波齊峰時,因缺乏某些文件而被滯留在中途的一個關哨處。
「這些檢查都是因為我們靠近邊界的關係嗎?」我忍不住問馬師傅。
「噯,對,就是,靠近邊界,檢查檢查。」馬師傅簡短應道,然後就沒再多說什麼。
雖然沒有一個明確的跨省分界線,但從我們不斷下坡的路段和周圍的景色可以得知,我們已從海拔3000公尺的青藏高原回到1000多公尺的甘肅,窗外的壯麗雪峰變成了奔騰沙山,高原芒草變成了戈壁沙漠,而最關鍵的變化是氣溫,青海動輒零下的寒冷在進入戈壁灘後便逐漸回升,讓不耐冷的我稍微喘了口氣。
望著車窗外直奔地平線盡頭的無垠荒漠, 我再一次(上一回是在日本北海道的室蘭)莫名意識到自己當下距離馬來西亞有多麼遙遠,那遠不僅是地理上的拉闊與漫長,還有一種心境上的捨離與淡泊。
似乎真的必須置身在如此廣袤的天地間,才有機會領悟到一點點「小鼻子小眼睛的糾結有多麼沒必要」這種老掉牙的道理。
再沒有任何事情——當下的我篤定地想著——是比一直注視著眼前這片天寬地闊更重要的。
遙遠的美麗的傳說
讓我們一起感同身受
終於奔向地平線那一頭
抓緊的手才懂攤開來接受
只要還有眼前的一望無窮
天寬地闊
放寬心胸
天寬地闊
——<INFINI>
追伸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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