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在心底的一漥記憶——青海湖


我想念某個已然消逝的時代,薩滿可以解決人們生活中的各種問題,那個時候,還有人聽得懂湖的語言。直到有一天,人們發現自己並不需要聆聽湖的語言;又有一天,人們開始懷念湖的語言。
——<湖泊會記得哪些事?>,徐振輔


當我們的車子終於離開雪原嵩山,走在兩旁都是枯黃平原的筆直道路上,仍可看見被寒秋帶走綠意的草原盡頭矗立著無盡展延的覆雪山脈,一路相隨我們好幾十公里,像一幅隨身攜帶的美麗油畫,只要抬頭往左邊一瞥,雪山就在那一框車窗外呼應。

從這裡開始的景色又是另一種風貌。入秋的寒氣把周遭成片的青蔥草地凍成蕭蕭荒原,金褐色的枯草在真正的隆冬來臨以前,以一種優雅的告別之姿在風中搖曳。

偶有羊群隱沒在芒草中啃食,偶爾一小綹殘餘的油菜花畑劃過,馬師傅說:「這裡夏季可是滿滿的油菜花和觀光客,是旅遊旺季。」後座的我倆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笑,迴避滿漶人潮總是我們在旅路上的最佳默契。


カミナリ
十月中旬,沒有黃油油的油菜花,但近有荒草離離,遠有連脈雪山,我們都由衷地享受此般清幽的天寬地闊。

青藏高原因地勢關係,內陸湖泊非常豐富,其中最著名的要屬與青海省同名的青海湖。

青海湖又名「措溫布」,藏語意為青色的湖,面積因季候稍有變化,最大一度達到4456平方公里,環湖周長約360公里,是中國境內最大的湖泊,也是中國最大的鹹水湖。


カミナリ
這樣的規模到底是怎樣的概念?我們從拉脊山回到平地不久(說是平地,其實海拔也有約3200公尺),就在車窗右手邊看到一片閃著粼粼波光的水面,一直持續好幾個小時都形影不離,原來那便是青海湖的南岸,像一片海岸線緊貼著公路展開。

這裡最早先是受到蒙古族的薩滿傳統影響,相信萬物有靈論的薩滿教崇敬大山大水,祭祀青海湖自然成為一項遠古的當地風俗,後來就近的藏族文化也在此根深,藏教佛寺、五彩經幡和轉經輪都建在青海湖畔,在湖濤拍岩和烈烈大風中綴上一抹神聖的宗教色彩。


カミナリ
自古以來,人類對大自然的敬畏,在科學統領世界以前,都是以宗教學說來解釋未知,以宗教儀式來安慰惶惑,以宗教實踐來感謝天地,在巨大得看不見邊界的湖泊面前,我們因渺小而理解謙卑,學會敬重。

不過,與青海湖有關的故事中,流傳最廣的是文成公主的「日月寶鏡」一說。

相傳一千多年以前,唐蕃聯姻,文成公主受唐太宗之命和親吐蕃王松讚干布,當年她離開長安,遠嫁西藏時在青海停留了兩個月,因思鄉之情而拿出唐太宗賜予她的嫁妝日月寶鏡,一看竟看見了至親故土,因而淚眼婆娑,但回想自己肩負的重責大任,再悲切也無法回到長安了,於是便決然地將日月寶鏡一扔,寶鏡幻化成日月山,而鏡中反射的一道光芒則變成了青海湖。


カミナリ
我們朝著青海湖畔漫步而去,一望無邊的湖水如汪洋大海,我想像自己佇立在這座由祁連山脈的日月山、大通山和青海南山之間的斷層陷落所形成湖泊一隅,彷如站在兩百萬年歷史的一個邊角,拓下我稍縱即逝的腳印,等待時光遲早將我沖刷洗淨。

我想起之前讀過一篇徐振輔寫的<湖泊會記得哪些事?>:「鳥有鳥的記憶,文化有文化的記憶,而湖泊又會記得哪些事?當我們終於脫離沙地,岸邊留下了清晰而深刻的凹痕。明年鴻雁北返的季節,湖泊必然已經將痕跡抹去,已經將我們遺忘了吧。」


カミナリ
折返原路時,才發現我們身後盡是那一直與我們相伴同行的連綿雪山,近在咫尺般地俯瞰著青海湖。我不清楚那是不是就是日月山的一部分,也許在那一刻,日月寶鏡的神奇光華正沐浴著離家三千公里的我們身上。

告別青海湖後,我們將一路直奔當天的終點站茶卡。車子繼續疾行,青海湖也持續在我們的右手邊靜默,不時將幾束燦光反射進我們的車窗裡。


カミナリ
或許我們讀不懂湖泊的語言,也早就失去了敬仰她的資格,我們只是輕忽地走近湖泊,又輕易地從她身邊離去,未曾理解過蘊藏在湖水深幽處的秘密心事。

我們是湖泊漫長生命中的一瞬過客,湖泊卻很可能進駐旅人心底,在那裡積成一漥等待有一天誰來翻攪的昨日記憶。



追伸:本文刊載於2019年12月18日馬來西亞《中國報》副刊<快意書遊>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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