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進日記裡的世界


自肅在家的日子,對我而言並不會太困頓,我曾假裝自己是愛出走、定不下來的貪逸之人,事實上卻是非常享受窩居生活的懶靈魂。

長時間宅在熟悉且舒適的環境,一邊工作一邊休閒,工作稿進來時便埋首其間,開啟工作狂模式,坐在電腦桌前一整天,逐字推敲與校對,直到抬起頭發現窗櫺外夜色已黑,才拖著惺忪的眼睛和僵直的身體倒在床上。

空暇時間盡量遠離網絡,遊走在書扉故事與字詞創作之間,舉起厚重的書本,悉心感受捧讀翻頁的原始樂趣(已經要用「原始」來標籤實體書了嗎?),偶爾心血來潮地泡一杯茶,吃一碟餅乾,再一邊專心讀書,假想自己身處午後陽光的某座茶樓。



或是順應泉湧的靈感,抄來隨手可得的紙筆,將稍縱即逝的念頭和想法註記下來,等待某一天蓄勢待寫時作為參考指標,先花個十五到三十分鐘安頓好跳躍的思緒,才靜下心來開始寫字。

這些小日子細微而瑣碎,無傷大雅且輕薄雜蕪,外頭的風雨搖曳沖刷,我關注之餘也只能安守本分,耐心等候雨過天青的到來。

儘管我仍舊鐘愛目前的簡約家常,如插上每日現採花卉的透明玻璃瓶那般晶瑩透徹,但無可否認的是,我曾自由奔走的身心開始思及移動的滋味,我開始想念起旅遊的往昔時光。

尤其當我安坐在案牘前整理紀行文字,調閱收藏夾裡的海量照片,原以為,我秉信的細緻書寫就足以領我遠渡汪洋,帶我翻覆重山,我會就事論事地細究描寫的技法與敘事的風格,殊不知一個念頭的閃失,我的理性如斷裂的韁繩,教我瞬間墜進曾走過的山野水域。



比如那趟海島度假村之旅的片段畫面如被風捲起的落葉,遮住了我原本的視野。

無所事事的午後躺在漿過的潔白床單上,落地窗外眩目的光線讓室內角落一時黯淡闃黑;

從陽台餐廳眺望出去,一對外國情侶正在翻浪的沙灘前用夾腳拖寫字;

踩著星空映照的步道,漫步到附近的小木屋,點了烤魚和炒飯當晚餐,就著海風和黑暗中傳來的沙沙浪濤聲用餐。



或是那次自駕北上美食之行的味蕾記憶刺痛著我的舌尖,雖我對飲食料理的熱衷永不及人文風土和壯闊山河,用食物拼貼的行腳軌跡有時卻以一種反噬的力道衝擊我的記憶庫。

在正午燠熱的陽光烘托下品嚐濃郁的咖喱湯汁,即使太陽穴微微沁汗也無損期待後獲得滿足的心情;

趕在午夜打烊前橫過車水馬龍的街道,在鍋氣撲鼻的攤位前打包閃著油光的炒粿條,口腔涎著分泌旺盛的唾沫;

把車停在路邊,跑進商場原只是鎖定備受讚許的司康,一個放縱轉身買來甜死人也貴森森的泰國奶茶,藉口回味前不久的曼谷食旅。



不然就是出發目的地前的機場逗留時光,那種全身看似鎮靜、實則內在騷動著某種看不見的雀躍(有時會有特別想要嚼舌根的慾望),讓機場看來總是輝映著超現實的奇異色彩。

即使是最廉價的糖果也教人覺得有趣,或是最常見的連鎖咖啡也讓人想要掏腰包買一杯,擦肩而過的各色旅人散發出好聞的味道,而就連不夠乾淨的廁所也變得可以忍受。

在我一字一字敲打這篇文章的同時,我深知今後世界的運作將有所改變,改變已正在發生,而我們誰都免不了必須適應、調節或是偷偷躲在生活的一隅緬懷曾經的光景。可能正是最後的這一點,讓我對旅行這件事油然升起更加複雜的心情。



人類宣稱擁有這個世界,可世界從未承認我們的所有權。所以當我們突然察覺自己必須回到我們的方寸空間,將遼闊與自由等字眼鎖進日記或手機屏幕裡,可想而知有多少人都在怨歎,同時還得馴服那蠢動的雙腳。

將那些想望的旅途細節一一寫下來,似乎或多或少治住了我的一點躁動,像是望梅止渴,提筆抒情對我而言總是十分奏效。

再不然就翻開卡繆的《異鄉人》,淺嚐一客唯美的孤寂,在書房與廚房的日日遊牧之間體會荒蕪的餘味。



追伸:寫於大馬行動管制(MCO)第53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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