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舒國治《遙遠的公路》反思旅遊文學


沒去過美國,對美國的印象起初都來自好萊塢電影、影集和流行文化的自小熏陶,稍長了些開始閱讀外語小說,才接續從書籍中拼貼出一幅更具體的美國,匯總成一個紛呈而籠統的符號。

像剪貼地圖,東拼西湊,到處借來各種偏見,釘下各種標籤,形塑出我眼中那個從未履及的北美疆域。

我在讀舒國治的《遙遠的公路》時也有類似的情境,為了搞懂他書中提及的地理方位,南北東西,我擅用這個時代便利的谷歌地圖,一邊讀一邊順手把那些南方小鎮一一標記起來,密西西比河以東還是哥倫比亞河以西,德州南端的拉雷多和與之相對的墨西哥新拉雷多,東北的新英格蘭諸州等;這麼標記下來,放眼地圖上的一顆顆連動愛心符號,彷彿我也親身遊經了那些村鎮和城邦,彷彿我正坐在一台二手車方向盤前,踽踽開往電影裡常見的那些中西部荒疏小鎮。


舒國治的文字一如他流徙的公路旅行經歷,洗練卻毫不喧嘩,《遙》一書集結了他於1983至1990這7年間浪跡美國的隨筆札記,是旅人的紀實創作,也有旁觀者洞看生活美國細碎的敏銳眼力。透過他的文字,我看懂了多一點美國南北社會氛圍的差異、河流和地形分佈如何造就現在的城市景觀與格局,或是西部牛仔進化成今日的卡車司機陣仗,甚至是對紅頸文化(Redneck)的細膩觀察體會。

雖然是開車旅行,比如從路易西安那州往東北驅向田納西州,但途經的大城小鎮大都屬於泛看,無意深入尋訪,要不為了一頓Diner堂食晚餐,要不停下看一場汽車電影,然後找個不被打擾也不打擾住民的停車位在車上放下七尺之軀睡它一宿,接著便繼續趕路,不斷經過、掠過和通過。

這樣的旅行風格,正好展現了作者的廣博見識與豐富歷驗,成就出一種「博觀約取,厚積薄發」的文字氣度,不必衝進太多景點中心,僅在它周邊輕簡兜繞,就已能寫出引人入勝、誘人遐思的文章,如旅行作家詹宏志形容的「意溢於言」的低調,所謂硬派旅行文學的底蘊。


自大旅行時代開啟以來,書寫旅途的人前仆後繼,旅遊文學一時蔚為風尚,但許多創作者不自覺落入制式流水賬的窠臼,或是集體用力描摹一個地方,直到它耗損、泛白、褪色。舒國治的《遙》恰是讓我看見旅人用本身的閱歷,調校出的一雙成熟的旅者之眼,那裡頭不止收攝了壯闊的景致和龐雜的歷史,還有流轉於街角的風情和人們眼尾的況味。

出發或許帶有偶然性,但不斷的錯過是旅途中的必然。在飛身而逝的模糊窗景裡,旅人靜靜觀望一片虛無,思緒縹緲,再多的紛繁炫麗最後終歸化約成一篇篇餘韻猶存的文字,那便是我們都該追捧的旅遊文學。


——寫於2020年10月上旬

追伸:本文刊載於2022年12月11日《星洲日報》星期刊⟨讀家⟩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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