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青內紀行結語:旅行即是修行
——《世界之用》,尼可拉•布維耶(Nicolas Bouvier)
將笨重的行李從計程車後車廂搬出來時,清晨的天空才剛剛染上淡淡的金光,四周正從晦澀的闃黑中慢慢醒轉開闊,馬來西亞的熱度在這個時候仍顯得仁慈,習習涼風吹過我們在飛機上瞌睡了一晚後的臉頰,異常舒爽。
我拖著行李走回住處,握著拉桿的手掌和馱著背包的肩膀感覺到的重量,在過去兩個禮拜跟隨我走了好一段路,上渡高原,橫跨沙漠,翻越雪山,穿行盆地,最後相安無事地回到那個十多天前出發的地方,一身風塵僕僕。
風塵僕僕。
我從不奢求旅行必須是舒服的享受,那種光燦愜意的觀光度假必然有它美好和值得歆羨的吸引力,可當我跨出腳步朝地平線彼端奔去,我高度期盼世界予我的歎為觀止,給我的醍醐灌頂,賜我增厚歷驗、拓寬視野那些書扉永遠傳授不了的凡塵智慧。
是我們成就了旅行的種種遐思,還是旅行成就了我們無可救藥的浪漫?
出發最早的動機往往是理想而唯美的,我們因一句詩詞而對某地魂牽夢縈,被一幀也許調校過度的畫面誘拐他方,接著我們一路上被各種現實殘酷、道德兩難和人性考驗衝撞得眼冒金星,直到某個節骨眼,我們回想起自己出發時的微薄想望,才恍然當初的天真愚昧。
年歲越大,我越發深刻體悟到每一回的揚帆遠走都是一次身心靈的內外修行。
突如其來的意外若沒有傷及筋骨,便是考驗心智的時刻。要如何處理臨時發生的住宿狀況,用什麼理由安撫油然而生的不甘憤懣,不讓它如細菌般持續擴散,並迅速調整好紊亂的情緒,心無旁騖地面對接下來的路程,都是旅途中必須亦步亦趨看著辦的;
我毫髮無損卻又帶著各種掩隱極佳的小病小痛回到赤道的太陽底下,溫烤著彷彿還黏附在皮膚上的濃重水汽。儘管如此,我總是毫無怨尤,願意一再回味路上的各種荒誕與異彩眼界。
記得好幾次,連在最偏鄉的飯館裡,我們到櫃檯準備結賬時,老闆都會問我們有沒有微信(或支付寶),見我們拿著鈔票便一臉苦惱,有的要我們稍待,老闆親自跑到隔壁店家找零錢,有的打開幾乎空空如也的收銀機,外加自己口袋裡東翻西攪,才好不容易湊足要給我們的餘額。他們大多一臉和氣,我們則總是帶著一絲身不由己的歉意。
即使走這一遭會皮開肉綻,我還是想披上這件惹人眼花繚亂的罩袍,闖入下一道風景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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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伸:寫這一篇文字時,世界仍是病變前的喧鬧活躍,人們自由親近山水城邦,自由穿行此地彼方,自由交流與擁抱吻別,未及一年,不僅山河變色,出走這一回事也成為一種奢望,是身心囚困囹圄的每一個人渴盼又同時憂心的。
這一波病毒眼看沒有在兩三年內停息的徵兆,於是有些人忍不住這麼預想:如果就此不再能跨境旅行,我們要如何安撫以前每次蠢動就能輕易放飛的野心?要花多長時間練就今後必備的安分守己?
前幾天我在一個旅遊群組中看到網友們接連分享過去遊歷各地的照片,其中有人寫到,慶幸自己曾奮不顧身地遠走高飛,不切實際地散盡儲蓄在旅行上,因為下一次啟程遙遙無期,當初跨出去的勇氣成了格外可貴的憑證,在如今誠惶誠恐的日子裡轉印成一枚枚畫框中的動人笑顏。
我很感激不厭其煩用文字記錄旅程的自己,所有過往的稚拙紀行不僅僅是個人回憶,也逐漸在時日累疊下集結成一道漫長的光景,那裡面有莽撞和天真,也有珍惜和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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