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片段之感CIX

（一）蠻荒
當他的視野蠻荒如一片莽原，即使眼下絢爛紛呈物質到足以挑起最無欲的人一絲購物慾，他想起的卻是在那樣的淡漠中，一種難以言喻異常沉著的氛圍。

那樣的沉穩讓他安心，讓他安放原以為無以馴服的狂躁，或是伺機而起的叛逆，沉穩至如孤身佇立在冬末的海邊，被凜冽的北風拂面，一身的騷亂便跟著散逸腦後。

在那個時刻，他總是想起楚浮《四百擊》裡的男孩，在電影最後直直朝著晦澀的海灘奔去，一直跑一直跑，彷彿沒有盡頭。

（二）時光膠囊
回老家，心血來潮將供奉在「神壇」上多年積塵的あゆ專輯拿下來，一一攤放在地板上，遂於眼前密織了一張我的青春圖騰，所謂「時代的眼淚」（笑）。

啊原來我花了那麼多錢在這個女人身上；
相較於其他更死忠的鐵粉，我的這些蒐藏真的只是皮毛；
網路未臻普及的時代，沒有臉書沒有Youtube未能遠走的年代，正是這些能握在手中的實體影音產品豐富了我的眼界，在那些眼花繚亂的聲光特效中認識了王道JPOP的風華絕代；
我究竟花了多少時間在重複播放這些演唱會或專輯，以致能熟記所有曲順和歌詞至今？
——一邊排列這些CD我的腦中一邊浮現這些聲音。

當年翻著歌詞本細細品讀，或是耐心坐在電視前觀賞某場巡迴演唱會三個小時，出門還必須考慮要帶上哪幾張專輯好在車上循環播放，如今一台手機一個影音串流平台就囊括了所有重量，一個輕輕點指就能隨時隨地召喚所有曲目，無一遺漏。

是更便利輕簡了，卻反而更少反復浸淫了。

於是眼前拼貼的不再是純粹的音樂載體，更可以矯情地說是一種時空膠囊，打開一張CD翻過一頁寫真書就能稀釋出凝縮在其間的，屬於我某一時期的年少輕狂。

今日も逢えたね大好きなその笑顔
今日も聴けたね大好きなその声
時代がどれだけ変化し続けても
ずっと変わらないものがここには
ひとつあるから
——<The Show Must Go On>

（三）墨菲定律？
相信不少人也面對過相同的境況：

用奶油抹吐司，才一放下抹得均勻如畫布的吐司片準備收拾奶油和抹刀，一隻該死的蒼蠅就那樣不偏不倚地降落在黏溜溜的黃油上，動彈不得，讓你一時不知究竟要放棄整片吐司還是遵循三秒定律迅速把蒼蠅挑開。

深夜吃小包裝零嘴，一邊坐在電腦屏幕前觀看廢片，吃到只剩下堆散在袋子底部的碎屑，不捨得直接丟掉而總是習慣將袋子舉過額頭，從上往下倒進嘴裡，卻永遠像運動神經失調的人瞄不准籃筐，一定有殘渣掉出來灑滿地或滿身。

買到非常順手好寫的圓珠筆，珍而重之小心翼翼地使用，卻永遠防不了它有一天無預警從你掌中落跑的決心，瀟灑決然地朝著桌緣奔去，一個毫無懸念地縱身一躍，壯烈的姿態定然是筆尖朝地猛擊，折斷我想乘著它在紙頁上馳騁的美夢。

都是些小鼻子小眼睛的瑣事，無傷大雅，但在事件當下在懊悔氣憤交雜圍攻自己的時候，免不了會浮上「這就是所謂的墨菲定律嗎？」之迷惑。

後來我阿Q地這麼想，只要人生重大事件順遂無虞，一帆風順，這些如粉刺黑頭的小凸錘也算是一種生活警惕，提醒自己居安思危，或是來挫一挫我們太習以為常的安逸之心。

（四）貼近
一邊感覺死亡近在咫尺，如死神在窗門前呵著白霧，等待稍不留心的不幸者落入股掌；一邊又從奧運的歡騰與身體力與美的精粹感覺生之喜悅，那麼多雙眼睛共同見證一場場振奮人心的燦麗身姿，是生命爆發的能量，也是人類創造的奇跡。

或是，偶爾看到朋友在網上轉發節節攀高的死亡數據，一筆筆調侃現時政局的留言引來更多人湊熱鬧訕笑揶揄，是麻木了日日逼近的死亡恐懼，還是以一種覺悟來看透自身境外，終能笑談詭變風雲？另一邊廂隨機讀到不認識的陌生者巨細靡遺寫下家人從染病入院到驟逝的悲傷歷程，心痛心碎之餘亦徒增更多難以自持的焦慮。

相較兩邊多方，在大疫時代的籠罩下，有者依然持續過節慶祝，有者被迫面臨生死難關，我總難以理解，在同一片天空甚至同一座城市裡，生死悲喜如此貼近至可以僅隔一道住家圍籬，歷經摯愛隕滅的傷懷者如何再度鼓起迎向陽光的勇氣？而一帆風順的幸運兒是否在那張無邪的笑靨底下，隱隱潛伏著凡事皆可逝的憂懼？

未曾經歷戰火的我們，活著從未如此寶貴，且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