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最遠的地方

每一次知道我又在書寫的時候，你總是刻意裝出一副不屑的語氣，唾棄般地鄙夷我耗費時間在文字的表達上。

你從不浪費時間在我的創作上，你說那些文字太過灰澀太過矯情，大多時候都處於一種自我詰問的喃喃自語狀態，那不是樂天派的你喜愛接觸的氛圍。

關於這些我一直都十分明瞭，但是你也十分清楚，我只有在紙頁上的時候才會變得多感憂慮。

那些看來哀傷的文體，事實上很多都是在安穩的心境下寫出來的，因為已經時過境遷，才得以正視，才得以坦誠地去記錄下來。

你知道我總是不擅長主動吐露自己的心跡，每每遇到什麼不快活的事件，都會老毛病地悶在肚子裡毫不吭聲，但是在你面前，你就可以立即知曉──或者根本無需面對面，從聲音你就能判別──我似乎又陷入了某種自己無法跨越的界限。

我很感激的是，你不像其他人，會正經八百地開始長篇大論，給予一些中肯的意見，丟出一堆試圖解決事件本身的大道理。

你知道的，道理我懂得比誰都多，只是知易行難，這個時候的大道理只會讓我更加抓狂而已；關於道理，我真的不需要別人來提供。

暫時陷入膠著狀態的話，只要給我一點時間，釐清眼前的繩結，我就能靠自己的力量走下去。

只是在那一段混沌昏昧的時刻，我所需索的，不是人們循循善誘的規勸，不是什麼逆耳忠言（拜托，誰要聽逆耳忠言）；相反的，我可能只是需要一些“對人不對事”的安撫與轉移。

而你似乎也很明白這一點，因此在面對沉默寡言的我，你反其道而行地嬉皮笑臉，用漫不經心的態度來和我對談，說一些無關痛癢的閒聊八卦，用看似惹惱我的輕忽語氣來緩頰我的肅穆。

神奇的是，往往就在這樣幼稚的對談中，我竟被你牽著走，沉滯的心漸漸輕盈起來，即便事件本身絲毫沒有獲得改善，但是因為心境的轉換，彷彿接下來的路也不會太困難。

久而久之，在你的“淫威”之下，我也訓練有素地變得更加厚臉皮，更加膽敢在你面前傾吐我的脆弱與醜陋，我再也不怕被你嘲諷，還迫不及待地想與你分享很多瑣碎的喜怒哀樂。

在你面前，我很例外地讓防火牆消失，毫無顧忌地侃侃而談，甚至變得藏不住話，忍不住主動把很多的心聲一一披露。

對於這樣一個處處防著別人、三緘其口的我而言，簡直不可思議。而這的確要大大歸功於你按捺著性子誘導我開口的忍耐與包容，還有你摸透我思考模式的驚人功力。

你知道我要到彼方去的決心，但你更加知道我此刻心中複雜困頓的情緒。你知道我對一切戀戀不捨的心情，但你更加知道我還要強裝灑脫的倔強。你所知道的我，或許都是我知道卻不願面對的自己。

在那個看得最遠的地方，我但願我能像你一樣，看見自己。


你是第一個發現我
越面無表情越是心裡難過
所以當我不肯落淚地顫抖
你會心疼地抱我在胸口

你比誰都還了解我
內心的渴望比表面來得多
所以當我跌斷翅膀的時候
你不扶我但陪我學忍痛

有時候覺得我們很不一樣
你能看見我看不到的地方
有時候又覺得我們很像
都愛仰起頭不聽命運的話  
──《看得最遠的地方》，張韶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