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

by カミナリ
總是從最不經意的枝微末節開始,小小的火苗沿著導火線燃燒,曲折迂迴盤繞,直到燒到了沉甸甸的炸藥本身,才一聲轟隆,引爆天崩地裂的震撼彈。

星星之火,絕對可以燎原。

言語本身所蘊含的意義,在經過語調、語境和肢體語言的加持後,會從說者口中誕生出截然不同的另一種面貌,再加上每個人因生長環境和文化背景的影響,對同一個詞彙擁有或大或小差異的理解程度,這麼一來,看似最漫不經心的一句話,在穿過層層疊疊的透明紗網後,在抵達聽者耳膜時或許早已歪曲變形。

所謂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我習慣性的「延伸解讀」是書寫者常年訓練下來的一種機制,對措辭過度敏銳/敏感常讓我如披上白袍的化學家,鉅細靡遺地剖析一枚最尋常不過的文字,試圖解構其中可能潛藏的隱喻、比喻、明喻成分,然後再洋洋灑灑寫下一篇五千字的分析報告。

這一直是我多年來自豪也困擾的矛盾:我感恩上帝賜予我細膩的眼睛與心,去感受所有最細緻的心境變化,再用更細膩的文筆將這些抽象的情感實體化輸出;但身在這個功利主義社會,這樣的多感尤其不適用於健全生存法則,傷春悲秋只會削弱必須兼備的抗壓性。

為何總是那麼在意無關痛癢的人們一句無關痛癢的話?這是你最常詢問我的。

所以我很努力地「粗糙化」自己的思維,在必要的關鍵時刻,不斷提醒自己成為過目即忘、充耳不聞的人,但接近三十年的根深蒂固性格可不是一時半刻說改就改的;有時候,我仍是會為無心插柳的話語窮緊張一番。

包括出自你口中的那些你自以為的幽默感。

我如此認真生氣,試圖做出許多幼稚的小動作來激怒你報復你懲處你,卻總是看到你一派無所謂的輕鬆嘴臉,那些熊熊怒火壓根兒燒不到你,反而狠狠灼傷了我自己。最後我只好承認敗給了你,或者更確切地說,我是被我自己不明就裡的氣憤給打敗。

而你終於也在那一次我最莫名其妙的發難後忍不住爆發。我已經不太記得細節,卻很清楚我們至少都沒有逾越理智的邊防,沒有不堪入耳的言語攻擊,沒有急怒攻心的逞兇鬥狠(雖然我在腦海裡上演了好多次逞兇鬥狠的情節) ,我們用最犀利的語言展開了一場最開誠佈公的激辯。

直到扑哧一聲,由面紅耳赤轉瞬為笑涕縱橫,我這才明瞭,要將言語從殺傷力強大的武器,扭轉成效果有成的補牆工具,「放下」是其中的關鍵。

不若妥協也不是退讓——妥協和退讓都有種犧牲部分自我權力以顧全大局的精神——放下是為了可持續的長遠未來而願意修飾自己原本強硬作風的一種軟態度。

放下剛烈的自尊,放下固執己見,放下對言語的偏見,放下只想要爭贏一口氣的無聊強勢。

只要放得下,就可以在「優化」(optimize)自己的同時,看到言語最純粹的古老魔法,連接兩枚完全獨立的靈魂,跨越言語本身的褒貶好壞,直通靈性。

當有些言語是不可承受的輕,那麼就學會放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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