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失格的旅人


自從開始學會自助遊,我背著行囊,拖著行李箱,提著手提包走過城邦鄉野,爬過大山,潛過淺灣,遇見了各色皮膚的旅人,也認識了各地生活的在地人,有一點我自認做得還算不錯的,是我的「旅遊禮儀」。

當你翻開報章,三不五時就被遍佈世界各個角落的中國遊客那些缺乏文明的旅遊行徑給嚇得目瞪口呆多次後,或許你也會開始省思自己的旅遊態度和行為,是否也曾有過不得體不雅觀甚至不入流不道德的表現?

可能是我從來就不是個喜歡爭強好鬥的人,又有點死愛面子,所以對於那些必須身體力行去爭搶擠破頭才能抓到好位子好機會好角度的任務,我是真的有點勉強。



比如曾在香港迪士尼樂園裡,為了趕在滿溢的人潮蜂擁而入《獅子王》音樂劇場前搶先一步霸得好位子,許多遊人不顧三七二十一,在大門還未敞開前就堆聚在走道最前頭,彷彿短跑參賽者那般蓄勢待發,待時間一到門一打開,他們就用手刀的速度飛奔入內,燃燒小宇宙去搶奪最靠近中央舞台的座位。

記得在九寨溝欣賞《九寨千古情》大型歌舞秀時,場內觀眾面對五光十色、聲光特效豐富的表演除了歎為觀止,也忍不住掏出手機試圖拍攝甚至錄影,可想而知,觀眾席此起彼落的人站站坐坐,加上從旁兇猛竄入的工作人員大聲的警告喝止,成了我記憶裡比舞台上花枝招展、扭腰擺臀的舞者更鮮明的畫面。

唯一做過類似的瘋狂舉動,是在大阪的環球影城(Universal Studio Japan),為了成為第一批進入哈利波特城堡的麻瓜,我在早晨八點半閘門一打開就隨全員一起衝刺,興奮外加忐忑地奔過活米村,鞋帶鬆脫了也無暇停下來,直到氣喘吁吁地跑到霍格華茲城堡面前。



但誠如李桑在他的《走出》一書中提到的,日本人是國際最受歡迎的遊客,只因他們十分顧及公眾場合的禮儀,所以就算是如此不計形象的狂跑,到頭來也還是得進入整齊劃一的隊伍中排隊,絕對不會有推搡和碰肩等肢體接觸的可能。

在日本旅遊的其中一大好處,也是我感覺最舒心的,便是他們的文明素養。街頭巷尾的乾淨度不說,聞名世界的卑躬屈膝「殺必死」(サービス)精神更是無從挑剔,但真正讓我打從心底感動的,是他們愛護自然敬重大地的真誠態度。

翻開日本的國定假日,裡面就有「海の日」(海洋節)、「緑の日」(植樹節)、「春分」、「秋分」和今年最新加入的「山の日」(高山節),不難看出日本政府大力鼓勵國人對周遭山水綠樹表達感謝之意,並且貢獻自身的一點時間去欣賞之珍惜之。



在東京上野公園,賞櫻人潮簡單鋪了個席子就躺在樹下,仰望頭頂綻放的粉嫩春櫻,身邊擺放了美味又美觀的櫻花便當和飲料,在三月底的和煦春風中邊品嚐壽司邊看著櫻花花瓣如雪片般飄落。然後結束賞櫻,他們不因私心而試圖折枝帶走一株櫻花,也不因嫌麻煩而把紙盒罐子都隨處遺棄在公園一隅。除了對大自然懷抱崇敬,日本人從小就被灌輸的教育是:做每一件事都不造成他人的困擾。

我回想自己的旅遊素養,深覺在這一方面我應該算是及格以上,至少敢說我沒有丟大馬人的臉。

在中國四川金川,我看到不少遊人為了拍出好看的照片而把枝椏上的梨花抖落,或是直接摘下來插在耳上,我知道「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所以即使有些遙遠,我還是敬而遠觀之。而當我來到甲居藏寨去參觀白馬藏族人家時,我也總是亦步亦趨的,不單是廚房穿堂裡都是住戶成員,我也深怕一個疏忽就踩過了別人的私域,冒犯了他們的隱私,所以當我看到同團團友都身先士卒地爬上頂樓天台時,我才敢跟著上去。

在台灣和馬來西亞的夜市小吃攤,買了份蔥抓餅或咖喱角就邊走邊吃成了我們熟悉的光景,但在日本,邊走邊吃是不禮貌的,所以在頭幾次我白目地邊逛商店街邊吃抹茶泡芙或仙貝以後,我才知曉這一點禮儀,即使是熱騰騰的章魚燒,也還是先站在騎樓下吃完再走吧!


カミナリ
還有一點是我向來就非常謹遵厲行的,不大聲喧嘩。記得在曼谷大城(Ayutthaya),遠遠地還未抵達著名的「微笑佛頭」遺跡,我就知道那邊廂聚集了哪一國的旅客,因為他們說話的分貝實在是難以忽視,連帶地將周圍原本靜謐莊嚴的古剎遺址會有的氛圍都一併趕跑了,只剩下炎熱的天氣和浮躁的心情。

就像朋友常說我為何總是在聚會時,頻頻提醒他們放低聲量,在公開場合的餐廳聚餐閒聊聊開了,起勁了,總會無法控制地提高音量,甚至爆笑連連,每每這種時候,我就會忍不住環顧四周,看看隔壁桌的食客們是否會因我們這邊的喧鬧而受到影響。或許這是我愛面子的習性,但至少在旅遊時期,這種體恤是好的不是嗎?



而無論是在首爾詢問梨花女子大學接待處是否可入內參觀,還是麻煩印尼吉利島(Gili Island)的Villa柜台人員替我們聯絡龍目島(Lombok)的船伕,我都習慣抱著謙卑的心態和語氣,因此就算偶爾遇到那些服務態度惡劣、待客水準低下的地勤人員時,我也似乎有了心理建設,甚至還會為他們的失態找尋合理的解釋——「可能她生理期所以臭臉」、「也許他還沒吃午餐所以脾氣暴躁」等等。

至於對待自然界的恩賜美景,我更是提醒自己,絕不成為失格的旅人,能帶走的僅是回憶,能留下的僅有腳印。如此一來,壯麗山河及歷史古跡才能完好保存至世世代代,像我曾笑說的,萬一真的有輪迴轉生,再度來到了這個人世,我希望下輩子還有機會欣賞這一生我還未來得及拜會的世界之美。



追伸:此文刊載於今日《星洲日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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