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之手

這陣子都在忙著寫去年秋天的京都之旅，一邊翻著手機裡的照片，一邊用力回憶幾個月前走在花見小路的畫面，然後將當時的各種體會、觀察、感想、心情都轉換成能夠清楚描繪出來的文字，雙手在鍵盤上像鋼琴師在黑白琴鍵上跳舞。

總是窮緊張地想要把遊記迅速寫完，一方面是自己迫不及待想要書寫記錄的慾望，一方面則是擔憂隨著時光遠去，越來越多的小細節將會如同砂子從指縫間溜走，等到靜坐案前時卻腦袋一片朦朧，再也想不起為何會在某個轉角拍下某張照片的緣由。

但我記得有一次從報章訪談中，看到作家詹宏志為寫遊記下的註解，大意是他不會在遊歷歸來後立即動筆寫文，反而會刻意讓時光來沉澱和篩濾記憶猶新的各種旅遊情緒與畫面，待過了一定的時日後，一切都事過境遷，才從更客觀的角度和視野來評論自己曾經的行腳體會。

當時讀到這樣的觀點，我是相當震撼的，我立即回頭審視自己每每極度有效率地在旅程結束後不久便展開書寫計劃的習慣，以及對照假設三個月後才提筆撰寫紀行的效果，在內容風格和筆調口吻上可能會有多大的變異。

這就像是很久以前，當我和朋友們一起去看電影時，每次從黑漆漆的放映廳走向燈光過度眩目的商場，大夥兒通常都會開始迫不及待地討論起剛剛看過的劇情，有哪裡看不懂，哪些片段又讓人潸然淚下，喜愛的角色說出的經典語錄等，或是在坐上車子回家途中拋出一個愛或不愛（或者這部電影好或不好）的微妙總結。

每次在這樣熱鬧而喋喋不休的過程中，我總是習慣沉默地聆聽各位的意見，這個時刻我就如詹老師說的，喜歡靠時間來為我沉澱電影中欲傳達的所有訊息，將自己和聲光特效的疲勞轟炸拉開一段距離，從更靜默的時間點去沉思，並且做出分析判斷。

人類身體裡的腎上腺素很容易影響我們針對一件事物的感受，無論是從戲院出來還是從旅地歸來，那種快樂嗎啡還殘留在體內時的美好，或許會讓自己眼下筆下都充滿更為偏頗的色彩，這個時候創作或發表的意見，便會更容易夾帶著接近「事發現場」的實況心聲。

是好抑或是不好？我覺得沒有一定的說法，也沒有特別的準則，這就是為何我更愛在部落格抒發想法而不是選擇全世界人都正在用的臉書，臉書的便利設計結合手機的即發功能，讓我們能將最當下的想法丟出去，其中的時差是最小的；而部落格需要你靜下心來坐在電腦前，打開文書處理軟件，一邊整頓思緒一邊篩選過濾，最後的成品離相關人事或許已經隔了一段時間，但留白的美感有時也升華了一則街邊小故事的力量。

事件、時間和寫字，我還在揣摩它們之間的關係，往過去寫是保存，朝未來寫是創造，無論何者，都予我無價的喜悅。

寫作的喜悅
保存的力量
人類之手的復仇
——辛波斯卡，<一百個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