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保留

春節期間和老友慣常相聚在她家裡，沒有選擇外出餐廳或百貨商場，每年都如出一轍地在她家客廳集合，趁著深夜的風還有涼意，家人陸續入睡，我們漫無目的地吃著茶几上的零食餅乾和包裝飲料，說些無關痛癢的閒話，直至深更把睏意逐步加重，我們才意猶未盡地道別而去。

或許習慣了如斯舒服的家常模式，即便春節過去了，大家各自回到工作場域，回到他鄉的短暫窩居，我們還是相約在彼岸碰頭，決定實現我們說了多時卻一直未有成行的聚會：在小島國的朋友家中聚餐。

那一天下午天氣暑熱，我們先到附近鄰里的超商買吃火鍋的食材，穿梭在琳瑯滿目的貨架和週末外出的人潮中，看著彼此討論價位和蔬食的鮮度，那熟悉的口吻和對品牌價格如數家珍的姿態，讓我再度忍不住想起自身的坐標定位。在一個不是自己成長的他方過著比原鄉更親暱的生活，而對故里某條街的轉角新開的咖啡屋卻未曾光顧過一次，那麼怪誕卻也理所當然。

我們有時批判異鄉的冷酷，懷想童年的溫暖，卻還是被現實的鞭子抽打著往別人的懷裡撲去。

提著買物回到高樓層的屋內，脫下鞋子卸下包袱，赤腳在流理台前忙進忙出，洗菜切肉盛盤煮湯，窗外的擾攘和燠熱被玻璃隔開，我們在涼爽的空調下享受自在的愜意，品嚐暫且忘卻身份職權的輕鬆，所有被加諸在身的武裝都像被丟進滾燙芝麻湯頭裡的菜肉豆腐，翻滾著等待熟透，將人情世故的火候拿捏得恰到好處。

我們都沒有想要扭開電視的欲意，平日的嘈雜或許已令人疲憊，等到胃開始暖和以後，在氤氳熱氣前說三道四的三八倒是跟著甦醒，我們仗著對彼此的信任和一隻手都數得完的人數，不怕人多嘴雜，大聊共同朋友的最新動態，然後發表自以為是的偉論，再互相調侃嘲諷一番，反正關在家門裡講的那些廢話，過了今夜就會如湯底的殘渣那樣被倒掉，無需過於介懷就是了，這向來是我們的默契。

之所以能夠廝混在一起那麼多年，除了那些難以言喻的相仿屬性，還有就是大家都是幼稚鬼的事實，三十幾歲的人還願意把自己的不得體和愚鈍袒露出來，現在說來還真的有些不好意思，不過正因如此，有些熟稔才會真實得不修邊幅。

就算活得再怎麼面面俱到，待人處事再怎麼圓滑周到，或是私底下還有另一面截然不同的性格，當我們碰頭，還記得（或願意）把彼此都熟悉的那個面向攤出來，那個打高中時期就洩露的挫樣，在我們學會更多老練的包裝技巧或人情世故以前，那個有點醜醜的土土的個性，或許都是我們為彼此獨家保留的一面。

別人可能誤解你，可身邊有些伴隨多年的人卻可以心領神會，就算未必深交，僅只例常不定時的餐敘，淺談輒止，被時光慢慢堆積起來以後，那樣的厚度其實也相當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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