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

你常戲謔P君「很土」，說他對於很多生活常識一知半解，只懂得照本宣科一板一眼，只涉獵狹隘的理論知識，面對世界的遼闊缺乏想像力，面對生活的日常情報亦缺乏主動探索的動力。

你不止非常不屑，往往還覺得，少了觀察體會的心眼和樂此不彼的好奇心，是一種目光如豆的膚淺。於你而言，「土」並非只展現在外在的衣著打扮或思想言行上，還包括一個人對待生活的態度。

如果在學術研究上高攀過人，卻連最基本的洗個碗也做不好，你會覺得就算是某個領域裡的博士，也還是顯得有點土，因為作為一個人，除了追求更高的人生成就，從每一天睜開眼睛到閉目入眠之間，「生活」是無可迴避的一項過程；作為一個在社會、家庭或職場上活動的人，學會對自己的生活負責任應當是一個必然。

先有家才有國，同樣的，就個人而言，我們應當先學會過「生活」才來談「人生」。先把基本的生活機能做好，才去處理其他面向的大小事，這一點應該要有正確的先後順序，你說。

所以你總是對那些關在象牙塔上埋頭苦讀、卻對如常日子不屑一顧的人大為感冒，相反的，看到那些和現今社會「成功」的形象相去甚遠、卻很勤奮地在為生活打拼的草根階級，你往往很讚佩他們的三頭六臂，兼任母親、妻子、職業女性多種不同的角色，還能游刃有餘地把生活打理得面面俱到，這才是你眼中更值得敬重的人。

而P君展現在生活中的駑鈍總讓你慍怒，那些日常瑣碎的事物也許微不足道，不知道怎麼操作洗衣機或是無法辨別奶油和植物油的差別可能也完全不影響過日子，可讓你抓狂的是，他完全沒有想要追根究底的慾望。

失去探究的心理就像是扼殺掉一枚有機會萌發的幼苗，每一個漠不關心看似無關痛癢，集合起來便會吹熄我們和生活碰撞出來的火花，久而久之，我們只懂得在生存裡面高談闊論人生，徹底忘了生活行雲流水的智慧。

很擅長經營自己對外的專業形象，卻對很多日常基本知識缺乏概念，這樣子的生活態度很土。說到P君你總是毫不客氣。

我想起蔣勳在《美的曙光》裡面談到「土」，他說，「土裡土氣」現今被用來貶抑一個人的品味跟不上潮流，或是對生活品質不講究的粗獷之感，不過從土地情懷的層面來看，土地豐沃的營養滋潤種子開發萌芽，土地安穩了人類的定居生活，土地的樸實和穩重可以是一種令人嚮往的讚美。

讀到這一段時，我才驚覺我們大部分人都忽略了土原本溫潤包容的形象，於是我認為，這個時代，當我們覺得一個人土，它可以有更多的詮釋：是對品味美學的俗艷張狂，還是你眼中P君對生活細節的盲目無知，又或是蔣勳老師說的，對巧言令色不刻意追捧的純樸。

而這當中，最土的恐怕不是穿不對衣服的俗氣，而是欠缺欣賞生活美感的熱忱。

追伸：本文亦刊載於9月21日《中國報》副刊<諸家>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