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

前陣子家裡來了兩隻出生大約一個月的小狗，養在園地裡的菜狗品種，因父親要出遠門而未能日日餵食照料，遂暫時寄放在家裡一個星期。

小狗活潑可愛，舉手投足的稚拙惹人疼，未經世事的呆笨模樣逗趣，但即使是狗狗也有各自天生的性情，小男生「白面」長相討喜，眼睛咕溜溜鬼靈精怪，愛撒嬌黏人，又好動貪吃；小女生「黑咀」個性安靜疏離，喜歡獨自跑到角落捲臥著不理人，吃東西的速度慢，因此在餵食狗餅乾時，常常是白面像台吸塵器般地囫圇吞棗，黑咀卻堅持每一口細嚼慢咽，最後總是白面吃完了他的份，一轉頭便跑到黑咀那裡搶食她的晚餐。難怪兩隻毛小孩的身材略有差別，白面胖嘟嘟的，黑咀卻顯得清瘦些。

於是後來我看懂了，餵食的時候，除了把兩個傢伙分開，還會趁白面在幾秒內吞完他的食物後，立即把他抓起來，好讓慢條斯理的黑咀有機會繼續吃，可令我意外的是，原來黑咀不止吃得慢，也吃得少，即使沒了白面的半途攔截，她還是未能把分給她的分量吃光，像個怕胖的女孩節制飲食般，最後那些剩餘的當然還是進了白面的肚子裡。



轉過身來，我回到屋裡，準備餵養這個家的老大姐「寶嘟」，五歲的她優雅清高，一來不喜與突如闖入她地盤的小傢伙打交道，二來也似乎想要表現給這兩個小毛頭看看何謂權威，所以只要小狗仔靠近她，都會落得被她威嚇地吼一聲，嚇得天真無知的小寶寶們慘哭嚎叫。

「Sit.」一聲令下，寶嘟乖巧坐定在餐盤前，睜著眼睛看我，等待指令。「Okay!」之後才能開動，屋外的小狗隔著圍了網格的鐵門看著這一幕，歪著頭不知在想什麼，而寶嘟則像是一副「讓你們看看什麼是教養」的嘴臉，動物世界的長幼輩分此時明顯感受得出來。

我想起老家的另一隻狗「蓬蓬」，極度活躍的他除了精力旺盛、好奇滿分，也不甘寂寞，總是在庭院裡東跑西竄，一會兒挖挖泥土，一會兒咬爛塑膠罐子，一會兒打翻花盆，一會兒又狂吠路人，最誇張的是熱愛自由的他不喜歡被約束，三天兩頭就會挑戰家裡的籬笆墻，化身成一名飛簷走壁的「越獄犯」，頻頻翻墻出去，過動的個性讓家人非常傷腦筋，像個問題兒童，捅出一簍子事留待老爸一一善後。

因此當老爸那天說要寄養兩隻狗囝仔在家裡時，我們立即聯想到蓬蓬的噩夢，深懼又是人仰馬翻的日子，不過截至目前，白面和黑咀都相安乖巧，即使白面偶爾也會啼哭著要找人陪，不過大部分時間他們都展著一臉懵懂的模樣，安靜等待世界給予的慈悲。

動物即使少了人類的智慧等級，但各自的個性塑造了各自的命運，調皮可愛的白面深得大家喜愛，沉鬱瘦削的黑咀常常被人忽略，斯文冷傲的寶嘟像貓一樣散發另類氣質，一刻不得閒的蓬蓬讓人一個頭兩個大；乖巧聽話於是成了人類眼中的正面評價，偏離我們認知常規的則被判入桀驁不馴的牢籠。

其實不只是動物，人類世界也一樣。記得蔡康永說過，在華人價值觀裡，父母對孩子的期許總是落在「乖」這件事上，遵循大人的話，遵守大人的教條，遵照大人的指示過生活，才是他們眼中的好孩子。有時這樣的冀望是否也間接抹除了每一個個體的獨特性？扼殺了他們可能埋藏的天賦與才華？

服從贏得的乖，或許僅適合用在動物（寵物），因為牠們需要一定程度的管束，孩子不若動物，太有主見太有個性未必就是壞事，乖應該用在形容體貼懂事，而非盲目的順服。

追伸：文章寫於去年11月底，沒想到寫好一個星期後，黑咀就因病夭折，上天堂當一隻沒有痛苦的小狗了，隨手拍的影片也成了一種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