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片段之感LXXXI ～讀字扉閱～

（一）紙上談兵
重新翻開余秋雨的《行者無疆》，已經無法記起初購入這本書的確切年份，但肯定的是，當年那個對世事漫不經心的小夥子只走進了書扉前廳就舉步維艱，門檻太高難以跨越，便滯留徘徊，隨同時光的蛛網一起糾結積塵。

直到後來居上的青年再度推開這座歐洲古堡風霜處處的厚重大門，再度踏進了這片歷史陰風陣陣、國疆地界斷裂又彌合、文化學術百花盛放的大陸，這一回，身後行囊裡累積了些許眼光和閱歷，才終於走過那個停佇良久的門檻，繼續往深深庭院裡探看摸索。

這麼多年過去了，地平線彼端依舊遙遠夢幻，歐陸孕育的人文氣度依然震懾眩惑，一邊盼數著來日邂逅的渴望，一邊愧疚於自身貧乏無知的欲求，或許唯獨閱讀，才能稍稍安撫心中不斷仰望的焦慮，和不停遠眺的貪婪。

（二）字葬
虛構的劇情往往趕不上現實的浮動。

筆下的童年廢墟正待復興重整，雲上王國卻一夜之間遭逢純真背棄，高山城堡被廢，成為時光的墟。仍待完成的夢，唯有寄放在文字裡延續。

寫下的小生命還勃發活躍，轉眼即見瘦弱幼小的軀體枯薧冰涼，未看夠世界的眼睛，蒙上緣淺的霧氣。今後埋葬土裡，也埋葬在不經寫就的字句裡。

（三）走進巨人眼底
當巨人倒下，我才緩慢走進巨人的眼底，跟著他步步踩踏這塊色彩瑰麗的次大陸，探看孟買的先進、喀什米爾的仙境和德里的險境。悠然間我憶起曾徒步走過的德里街道，那視覺和嗅覺都強烈刺激的旅程，逐漸被隱埋在時光帷幕之後，如今又被這一席文字牽勾出來，跳脫眼前。

回過神來我才驚覺自己曾經的膽大愚勇，未經過多琢磨便天真闖入一個自成一格的異境，用我纖弱的神經去打撈他們的神色和日常，而從巨人的筆下才慢慢得知的那些隱晦不語和身份落差，當初全然被莽撞的我一一忽視。我的勇敢，說到底並非旅人好奇驅使的實踐力，而是蒙昧遮掩起來的粗鄙俗氣，導致目空一切的無禮和狂妄。

對印度的想念是矛盾的，既想再親芳澤、窺看她面紗下的更多風情，又怕毀損了頭一遭留存住的美麗倩影，而更教我憂懼的，或許還是當汲取了更多文字理解後重返，旅人單純的視野會自此多添了一層濾鏡，矯情地為那些斑斕熱風捲起的香料和尿騷味背後，賦予一個什麼撒狗血的劇情。

（四）慢行
曾迫不及待公諸於世的嘴臉，爾後慢慢學會了沉澱，不管是眉飛色舞還是一籌莫展，統統雕刻成文字後貯藏起來，壓在時光的塵埃之下。

鼻頭過敏地打了幾聲噴嚏，在昏暗的倉庫裡揚起了飛絮，才發現那些早前堆放著的表情，經過日月星辰的撫慰，似乎都減退了浮誇的線條，添綴了和藹的慈眉善目，即使是悲憫的神色，也多了一層時過境遷的豁達，皺褶裡藏著釋懷的美學。

及時感懷有它當下的銳利，事後娓娓道來亦有它雲淡風輕的魅力，而有些歷驗絕對是越陳越香的。

（五）想像堆砌
將目光冀放在不遠將來的同時，亦思忖當下還能做些什麼。

為腳下籌足應付未知境遇的囊費，為安頓浪走他域時身心疲憊的暫居所，為拓展眼界拼接起來的各處名點，為驚艷口腹搜羅而來的各種名物……都是慣例的行前準備，像是一種必要，行腳色身眼睛口舌之生理撫恤，卻又總是因落入既定公式而有些教人畏怯。

當我看見自己走過那一片繁花滿開和連綿的群岳疊巒時，我將多麼心花怒放；或是當我走進那一座凝縮了歷史最沉重悲傷的港灣城市時，我又將如何百味雜陳。由此油然而生的是，我欲圖知道更多覆蓋在當今華美表象之下的殘忍與破敗（好讓自己看明白那些一絲不苟的現實背後曾堆砌的傷懷和漫談），今日所踩下的每一步子可曾是彼時多少人用多少血淚換來的平和。

我們總以為，抹除掉不堪回首的過去或許就能掩耳盜鈴，但若學不會正視自己曾犯下的謬誤，承認并懺悔，沉痛的傷疤怎能得到善終，怎能獲得良知的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