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

春節前夕的最後一次傍晚慢跑，我繞著慣常熟悉的新村和馬來甘榜區，穿梭在住屋與住屋之間的小徑，斜陽晚風清爽，偶爾跑過幾戶養狗人家，籬笆墻內的狗狗高聲吠叫，高腳屋旁的貓咪警戒地瞪著我沓沓而過，我耳朵掛著的耳機內播放著容祖兒的新專輯。

一邊控制呼吸節奏，我一邊專注在自己腳下的速度，但有時會被沿途的某些風景攫住了視線，比如這陣子總會看見特別用心點綴新春裝飾的人家，或是老舊木屋門前兩幅寫得蒼勁有力的對聯，這些時候我總是忍不住停下腳步，打斷一直維持住的身體動感，喘吁吁地掏出手機，拍下幾張照片。

汗涔涔的後頸和雙臂感受得到這個時節特有的大風勢，記得長輩最喜歡稱之為「春風」，儘管在這片長年燠熱的土地上哪來什麼春秋四季，但年節的氛圍也許就像這些我慢跑時瞥見的細節，不張揚也不浮誇地藏匿在迎面而來的視野裡，輕輕吹送到每一個春意盎然的人心底。

有些屋厝前庭會坐著剛吃完晚餐的老者，趁著一天裡難得的幾許涼意走出家門，看看藍天綠樹，有時則見到幾對夫婦漫步在鄰里鄉間的馬路邊，稍微動動身子骨有益身心，對上眼時我會和他們打個照面，點個頭禮貌微笑。

一邊跑我一邊想著，這些看似過著悠閒生活的五六十歲長輩，這個時刻也許都在殷殷盼數著春節的到來吧？孩子們長大後外出求學工作，組織家庭，留下一間集滿回憶的房子和一對有幸活得健康長壽的父母在家，兩老平日裡彼此依賴，過著習慣清簡的生活，反正也才兩雙碗筷，三餐也就不必多麻煩，等到兒孫都成群回家時，老祖屋才隨同父母的忙轉再度活絡起來。

貼個豬年裝飾，買幾箱過年必備的蘆柑，上菜市場買好雞鴨魚肉，把平時無人使用的房間打掃乾淨，等著接待回鄉的親眷。人們總習慣說新年氣氛一年不如一年，但從這些例行準備中醞釀起來的濃烈盼望，我想著實比電視機裡洗腦式播放的吵鬧歌曲更加散發年味，如此設身處地一想，突然我就有些明白了，何以騷亂頭髮的風會是大人口中令人神思蕩漾的春風了。

「什麼時候收工啊？」當我轉過一個彎進入另一區華人新村時，左邊人家的白髮老先生正在和右邊人家的中年婦女隔著籬笆和馬路閒聊，「就快啦！你的兒子媳婦今年會提早回來嗎？」中年婦人笑著喊回去，紅彤彤的燈籠在她頭上活潑地搖曳著。

小時候的春節，我們從不需要思考年的味道，因為家就近在咫尺；長大離家後的春節，我們嫌城市的年味稀薄，也許正是因為我們早在不覺間拿記憶中的家做衡量標準，家和年的聯結如此根深蒂固，像風中飄來熟悉的飯菜香，當我們聞到風中的年，便聞到了心中的家。

此時我耳邊正好響起容祖兒的歌聲，唱著：

長大了嗎   世界不完美吧
擁擠的城市裡   尋找自己的偉大
長大了嗎   是不是太複雜
累了時候   問自己   你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