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派的生活
當我發現自己越來越跟不上這個時代,你仁慈地說不是我太慢,而是這個世界太快。
在這個人人講求速度的世代,無論戀愛、娛樂、工作還是社交,生活中的許多面向和習性都逐漸精簡成短小省時的篇幅,所謂的速食年代。
有太多的事物需要去瞭解,卻有太少的時間容我們去分配,我們貪婪地追求更廣幅的視野,為自己兜攏進更遼闊的人生觀,可一天二十四小時卻必須配置給家庭、事業、情感關係、友誼、個人嗜好、寵物……有時水平的寬度還嫌不夠,更往垂直的高度仰望,於是每一個命題都必須耗時費力去攀登,像繁茂雨林裡的參天古木,要認識的品種不止多不勝數,要攀爬的擎天巨樹也高不可仰。如此一來,我們忙而茫然,卻樂此不疲。
影視趨勢逐步取代社會知識汲取管道的主流早已不言自明,事實上我也很享受一些網紅用心製作的影片解說,比如關於冷僻知識和通俗電影宇宙觀的深度剖析,或是對錯綜複雜的小說劇情整理出一個脈絡清晰的概括總結,看完後總有恍然大悟的新獲。
而我知道在那段短短不到十分鐘的影片背後,製作群(或是個人)必然是燒掉了多少腦細胞和時間來統籌規劃撰稿拍攝剪輯後製,他們付出的精力絕對不比專注寫一篇長文、畫一幅油畫或是寫一首歌來得少。而用簡短影像濃縮長篇內容的表達法,往往把我們的種種渴求餵養成永不滿足的胃口,我們習慣了用更短的人生篇幅去獲得更多,久而久之我們的時間觀就被寵壞了。
但也許是我天生鬆懈的個性緣故,我對五花八門堆到我面前的資訊總是容易感到焦慮,像選擇困難症的患者,無法自主決定輕重緩急的順序,於是最後我毋寧逃離現場,回到按部就班的實體媒材身邊:花很長的時間讀一本書;反復播放同一張專輯細讀每一首歌詞;堅持每個早上翻閱新聞日報;寫日記般地在小本子上密密麻麻地塗鴉——或許唯有網誌是我仍在和網路世界保持聯繫的少數管道(但即便是「網誌」這種東西,也似乎早已是個退流行的古董級平台)。我總笑說自己正過著老派的生活,在這個求新求變的時空裡,慢得令人覺得惋惜。
那天一邊聽陳老師暌違五年的新專輯《沙發海》,一邊閱讀一位樂評人的文字,有一段這麼寫著:
陳綺貞曾這樣自嘲:「比快,比大,我都沒有辦法,但比慢的話,我好像都不會輸。」慢,或許是她賴以存活的力量泉源。陳綺貞選擇用慢來抵抗時間,就連這次二十週年的巡演,也被定名為「漫漫長夜」。
彷彿呼應你所說的,我開始想,也許我也在潛意識裡用慢來對抗外界紛快的腳步,當世俗越講求效率,我越是把自己退還給耐性,用長篇累牘的文字摹寫日常瑣碎,用漫漫時光來篩濾如星芒閃滅的念頭,再從沉澱下來的酒糟粕中釀出一滴滴豐美醇厚的歲月。在緩慢的節奏裡,我用冗長的過程延續一件事物的生命週期,好讓自己有更多機會撿拾沿途灑落的細膩碎光。
不求目的地專心讀一本喜歡的小說,在一個週末下午細細品味一張唱片,或是不為功利地花幾個小時寫下一首歌,所謂的慢我覺得是,即使知道身後還有一堆未完待辦的雜事,即使看到外頭風馳電摯的各種追捧號召,也能暫且忘掉被現實追殺的忐忑,心無旁騖地投入其間,忘我耽醉在鐘情的境界裡,然後用未經馴化的樸拙舞步,和久違的初衷跳一場過時但自在的慢舞。
而在這個年代還有餘裕慢下來,也是另一種奢侈。
追伸:本文亦刊載於今日《星洲日報》副刊<星雲>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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