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們學會了自得其樂——由布院和別府公園
我的手機接上車內音響，透過喇叭正播放著陳老師的《觀察者》，車窗外飛逝的山景映襯在湛藍的天空下，無論怎麼看都美不勝收，自駕旅行進入第七天，握著方向盤的你平均每日開車哩數都超過一百公里，你說，得以讓你如此任勞任怨的，正是沿途這些賞心悅目的燦爛春色。
記得在編排行程初期，我們曾比較過租車自駕和購買JR套票的價格，雖然後者便宜不少，但想到必須遷就列車班次和時間，以及受限於鐵路的地理分佈，加上你非常厭惡拖著沉沉的行李箱走在大街小巷轉換住宿時的勞煩，所以儘管考慮到租車必須支付數額不小的停車費、汽油費和快速車道費，錙銖必較的我們最後還是難得鐵下心來，租了一台馬力最小的環保汽車，預計在八天內繞北九州一圈。
「我寧願多花些錢換來更多可以自由掌控的時間。」你一針見血。
誠然，自駕遊最大的好處除了舒適便利，便是能夠更彈性地分配旅途時間，根據自己的偏好，想去的地方就逗留久一點，為了等待夕陽或夜景也無需擔憂趕不上最後一班列車，在觀光和旅行之間自在地切換角色，偶爾還能稍微嚐到一點在地人的生活滋味，在社區轉角喝杯咖啡，看家庭主婦牽著孩子走路回家。
或是當我們來到大分縣的由布院，走在頗受觀光客歡迎的「湯之坪街道」時，我們即刻稱職地融入周遭鬧哄哄的人群裡走馬看花，看兩排林立著裝潢非常講究的各家商鋪，有販售冰淇淋、可樂餅、醬油專門店、醃漬物、零食、服飾、伴手禮、烤香腸等，將觀光人潮夾在特設的步行街上，在春日朝陽的照射下閃爍著紛繁熱鬧的景象，由布岳巍峨聳立眼前，看似近在咫尺。
我們先是排隊買了個標榜贏得全國金賞的可樂餅，再繞進幾家土產店看貨架上擺賣的精緻商品，在醬油店裡試吃了一兩條佃煮物，接著擠在人潮洶湧的大街上，一邊驚歎於那些老店屋被商氣賦予的新生命，一邊和更多韓國人台灣人擦肩而過，看到人們提著大袋小袋的買物和興奮消費的表情，多少可以理解被琳瑯滿目的慾望包圍時，那種以抵抗的誘惑力。
只不過，逛了大約半小時，我們都開始莫名感到睏倦，張著嘴巴眼角含著淚珠在湧動的街道中央恍惚不知去向。其實我們都很清楚襲上身的這股悶悶的無力感，相較於山明水秀的野外風光帶給我們的震撼狂喜，或是寧謐小村凝住的幽靜時光讓我們慢慢咀嚼愜意，逛街購物的景點總有能力迅速消耗我們身上的能量，尤其當人滿為患時，我們更是常常突然渾身疲憊，無心戀棧，只想快點逃離這個別人口中「超好逛」的一級戰區。
也許是過於制式，那種專門打造予讓遊人消費的明顯痕跡，像京都清水寺的二年坂或是東京淺草寺的仲見世通，也可能是我們向來都沒有採買伴手禮的習慣，那些包裝華貴的蜂蜜罐或音樂盒或海苔仙貝，在我們眼中都只是這條繁華商街的必然背景之一罷了。
與其說被貨架上五花八門的產品吸引，我們更喜歡觀察擦肩而過的路人們的各種行為：一位長髮熟女在櫻花樹下擺甫士拍照、幾個大媽彼此吆喝著討論要買哪款風味的醬油、妝容細緻的少女們耐心排隊購買粉色包裝的布丁。
像是彼此間的默契小遊戲，我們學會了在有時避不掉的無聊中自得其樂，在被觀看的同時也觀看人生百態。最後我們只從這裡帶走兩只漂亮的窯燒手作陶碗，並且還十分心滿意足。
當我們覺得看得差不多了，便毫不留戀地驅車離去。由於剛從黑川溫泉過來，享受過了服務和品質都無可挑剔的一泊朝食旅館，我們便直接跳過了由布院一帶的泡湯景點，開上快速車道，繞過由布岳直奔臨海的別府市。
一踏進佔地達27公頃的別府公園，迎面而來的就是成群怒放的染井吉野櫻，在池畔搖曳生姿，非常搶眼。星期一午後四點多，公園裡遊人稀稀落落，儘管時逢賞櫻季，也只見幾個媽媽帶著小孩在步道上漫步，以及一群外國人坐在池畔草坪上野餐。我們迎著冷風走在林蔭下，聞嗅著青草地和花樹獨有的味道，感覺神清氣爽，彷彿剛剛耗掉的精氣神又回來了。
不知是不是附近有一所國際學校，還是隔壁商場正舉辦東南亞文化交流的相關活動，我看到公園內出現頭戴穆斯林包巾的女生，後來又聽到操著印尼語的年輕人相偕走過，還有在那棵開枝散葉得特別大的櫻樹穹頂下，一群越南美女正笑鬧著互相拍照。
我們繞著公園步道閑走，沒有特定目標地東看西瞧，一片鬱金香花田在公園一隅徑自盛開，繽紛多彩，除了染井吉野櫻，別府公園內栽有七百棵左右樹齡超過百年的松樹，在高度發展的市中心茂盛著難得的一片綠意。
 |
| カミナリ |
今天就像每一天
你依舊為人付出 這麼賞心悅目
你哼著歌 困在綠燈前的冷氣房車
冰涼的沉默 讓你放鬆
熱鬧的社交 卻讓你詞窮
還有什麼規範 讓我們 受困其中
因每個人的喜憎好惡皆不同，所以才展演出各自追求的生活態度，這當中沒有對錯準則，也沒有「應該要」的教條，就像我們對百貨公司裡那個有著大片向海落地窗的美食中心由衷歡欣，儘管沒有驚艷味蕾的名物美饌，海天一線卻已是我們最開胃的佐料了。
夕陽西沉，我們開車走在海濱公路上，朝著地平線前方華燈初上的大分市前進，左手邊是逐漸向晚的海平面，右手邊是籠罩在陰影下的山城，在這個我最招架不住的魔幻時刻，眼前的事物都被鍍上了一層超現實的金光，加上倦鳥知返的心情，竟突然讓人有種泫然欲泣的感觸。
但我很幸運，不管多麼任性或是多麼不合群，身邊總有一個人願意跟著我一起，在嘈雜時避之唯恐不及，在靜好時眷戀不捨離去，同步旅途乃至生活中的種種情緒，以至於當我無預警撞見那些沿途的荒謬失常或煎熬苦悶，我也不再那麼手足無措，而是得以學會自愚娛人，自得其樂。
前/ 非人情溫泉之旅
次/ 平成最後的花見
Comments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