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震倒的理想,被喚醒的活力——熊本城和阿蘇神社


我失落地走在熊本市坪井二丁目一帶的巷子裡,同時抱著不太高的期望四處梭巡張望,試圖在安靜整齊的民宅區裡找到一點不同的風景,比如一個告示牌,或是三五成群的人潮擠在某個轉角,示意我我想要看到的東西,但我深知機會渺茫。你在我身旁默默隨行,這天陽光灑照,天氣美好。

離開熊本前的早上,我們打算到市中心有名的熊本城參觀,我也可以順道看看位於熊本城隔壁的日本文豪夏目漱石的故居,那是我在此趟九州旅行前就悄悄期待的一部分,走訪名家故居,看他們生活過的痕跡和手稿,并遙想曾經於此創作出來的作品,有一種從文字之外窺探作家靈魂的浪漫。



可是當我循著地圖,從熊本城的駐車場漫步到夏目漱石第五次搬遷時的坪井舊居,我只看到緊閉的門扉和杳無人煙的景象。仔細閱讀立在門邊的公告,才知道原來自2016年熊本大地震後,坪井故居遭受不小的毀損,有關當局為了修復工程而決定關閉屋內參觀,僅開放庭院予民眾。

我大失所望,隔著工事欄杆眺望這座和洋糅合的建築物,迴廊內,夏目漱石的人偶霸氣盤腿坐定,臉朝庭院,一手還撫摸著一隻貓,那兩撇招牌八字鬍和濃眉非常惹目,但人偶終究彰顯不出肉身臉面的滄桑威嚴,我唯有彎身閱讀釘在欄杆處的文豪生平簡介,拿取一份手冊,請你幫我在庭園裡照張相,作為到此一遊的紀念。



夏目漱石於1896年在熊本大學執教英文,客居此地四年,短短期間內卻搬了六次家,之後便飛到英國倫敦留學。搬家成了夏目漱石人生中不斷上演的劇情,在持續轉換棲息地的過程中,他觀察到了許多人倫明暗的對立面,寫出了《少爺》、《心》、《我是貓》等備受日本人喜愛的作品,是明治至大正時代的國民作家。

轉身離開後,我仍舊有些不甘,想到夏目漱石六次搬遷中,其中一所舊址似乎也在這坪井一帶,我於是抱著最後一絲倔強的希望,要求你陪我再到附近的鄰里社區繞一繞,早餐吃得不多的我們還在經過一家便利商店時跑進去買了飯糰。



事實上,夏目漱石至今保留下來的故居,只剩下作為紀念館的坪井舊居和水前寺成趣園旁邊的大江舊居兩所,其餘的不是重新改建成一般住宅,就是再無痕跡。眼見我們在陌生而無人的二丁目巷弄間來回走了幾遍,理性部分的我一邊開始盤算所剩時間和接下來的行程,一邊顧慮到你有些百無聊賴,最後決定不再鬼打墻,毅然折返回熊本城公園。

拿出剛買的飯糰咬一口,餓過之後還真是特別美味,我們悠閒漫步在無人的街道上,心無旁騖地邊吃飯糰邊看河堤上的櫻花,未完成的遺憾,倒也被記憶成一股齒頰留香的晨間散策。



漫長的復興之路

在親眼見到被譽為「日本三大名城」之一的熊本城(另外兩座分別是大阪城和名古屋城)之前,我們先是被公園夾道的滿開櫻花樹所吸引,星期天的上午,闔家出動的大人小孩滿佈公園,在綺麗的粉櫻朝日下享受百花盛放的盎然春意。



儘管這一路過來看了不少漂亮的櫻滿開,在目睹林蔭成群的粉麗櫻花交疊出如此夢幻的景致時,我們還是忍不住跟著心花怒放,和大多數人一樣停下腳步,舉起相機,想把眼前的絢爛定格成永恆收存起來。

而在不遠處的藍天下,由日本名將加藤清正於1601年下令興建、耗時七年完成的熊本城就屹立在那,除了最高最醒目的天守閣外,城堡周身被許多鷹架和工事鋼鐵包圍,像是安裝義肢的傷殘人士,看了教人難過。



這座在歷史上曾經歷敵軍圍城攻打五十天仍無法攻陷的城堡,如此堅不可摧,卻敵不過三年前的那場地震重創,建築物多處坍塌。當我們走到加藤神社(就是供奉加藤清正的神社),從那裡就近眺望維修中的熊本城,除了感歎天災無情,也扼腕人類文化財產的損失。

其實不止熊本城本身,城池周圍的許多城郭如宇土櫓、戌亥櫓等都遭受程度不一的破壞、崩毀、傾覆,有的墻身龜裂,有的石臺頹圮,有的甚至整個傾斜,必須靠後來架起的鋼骨支撐,因此目前處於全面修復計劃中的熊本城並不對外開放,只圈起一個固定範圍,讓參觀者繞著外圍遠觀。



因為是國家指定的史跡建築,重修工程一點也馬虎不得,加上日本人極度嚴謹的態度,據說要完全復原熊本城需要耗時二十年(比建造時的七年多兩倍以上!),預計要到2036年為止才能完成。當我路經一處停車場旁,看到應該是從城堡城壕崩落下來的石垣,每一個都整齊鋪排在地上,并逐一標記編號——這讓我想起在柬埔寨吳哥窟看到的類似情形——等待專家比對鑒定,并像拼樂高積木那樣重新組裝回去,復興之路還十分漫長。

當我們再度朝著櫻花步道走去時,我想像二十年後,當我們都已年過半百,如果有幸還身體健朗,我們舊地重遊,在一群令和時代成長的孩子面前凝望重振風采的熊本城,那時是我們肉身老朽而城堡堅穩,也許我們只依稀記得二十年前的片段旅途回憶,也許我們更懂得了感謝時光的慈悲……


カミナリ
吶喊春天的活力

熊本城池全長5.3公里,佔地面積達98萬平方公尺,這一天公園裡舉辦了熱鬧的「九州祭」(九州がっ祭),是為熊本地震的復興應援活動,今年邁入第三屆。

偌大的草坪上設立了許多攤位以及一個中央大舞臺,來自九州各地的舞蹈團體輪番上陣表演,在帶有濃濃盆踊節奏的樂音中跳出充滿活力的舞姿,時而齊聲吶喊,時而振臂跳躍,用滿腔的元氣結合春生的希望,給仍在努力復原中的熊本最大的鼓舞。



我們穿梭在祭典人群中,對各種美食垂涎三尺,即使寒流來襲,熊本的人們依舊踴躍參與戶外活動,我想除了是個人純粹的週末休閒娛樂,或是春季賞花的闔家踏青,一方面也想藉著支持消費來振興受到地震波及的各地組織機構,現場除了最受歡迎的飲食攤位,還有籌募建設基金的角落。

面對自然界無預警的一記打擊,熊本並沒有太多時間消極,就像舞台上身著搶眼服裝的舞者,義無反顧地喊出了春盼的熱切。



空蕩的神社內院

2016年4月發生在熊本縣上益城郡的熊本大地震,震度高達7級,造成兩百多人死亡,除了為城市發展和人民生活帶來巨大的損傷,其中對文化遺產的破壞更是讓許多文化財保護者痛心疾首。



我在沿路走訪熊本的這趟旅程中,從親眼所見的幾個受災地——夏目漱石故居、熊本城和通過橫斷九州公路時途經的阿蘇神社——都一再讓我見識到天災的可怕,以及它在這片土地上留下的疤痕。

擁有2500多年歷史的阿蘇神社,除了是九州非常具有代表性的神社外,也是日本全國各地阿蘇神社的總本社,在熊本地震中也不幸遭殃,入口處有「日本三大樓門」之一的樓門和拜殿皆倒塌。



我們從熊本市一路開車來到阿蘇市,站在阿蘇神社如工地般的庭院內,看到張貼在工事圍欄上的倒塌前後對比圖,眼前只剩下三座主神殿,沒了那個木質結構壯碩而威武的樓門,沒了讓信眾闔眼膜拜的莊嚴拜殿,周圍顯得格外空蕩,也令人唏噓。

阿蘇神社的修復工程需要20億日元,耗時至少十年。建設往往需要日積月累的功夫,破壞卻只要一瞬間,而從毀損中重建則更需要漫漫時光和無盡的人力財力。



告別阿蘇,我們開車往黑川前進,路上偶爾可以看到綿延一兩公里的粉白櫻花,從我們的車窗前搖曳而過,煞是好看,但對比稍縱即逝的燦爛櫻花,熊本擁抱傷口的謙卑姿態更讓我動容,逆境中催生出堅忍不拔,在時間的長河中沉潛耐性,蓄勢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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