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戀熱帶氣候的身體——草千里之濱和阿蘇火山

by カミナリ
記得剛抵達福岡的第一天,三月底的九州天氣微涼,春風含蓄地劃過路人的後頸和腳踝,易冷的我雖然總是雙手受凍,似是血液循環不好的體質,但裹上幾層衣物外套,多喝些濃湯熱飲,對戶外閑走時的迎面微風倒是感覺涼而不寒。

我思索記憶,料想這春季氣候相當於上一回我的深秋關西之行,冷雖冷矣,還不到難受的地步,加上我總是這麼「催眠」自己:即便再冷,也要好好享受這股期間限定的寒意,否則多幾天回到大馬,那三十幾度的酷暑正無限量地等著供應你呢!每每想到家鄉那烤爐般的燠熱,我便更加珍視目前環繞周身的冰涼感,也收斂起頻頻掛在嘴角的「寒い~」碎唸。

只不過,人算不如天算,在九州旅行進入第四天時,一道來自西北方的冷鋒過境日本,帶來寒流,讓日本許多地區的溫度陡降,看報導東京以北甚至還下了幾場急雪,而九州雖無飄雪,但這兩天也突然冷得宛如入冬,加上狂風呼嘯,手機上的天氣預報更顯示體感溫度達到接近攝氏1度!



山風無情,草原荒美

因此當我們從熊本市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來到阿蘇一帶,再繞著阿蘇五岳的蜿蜒山路抵達標高1140公尺的「草千里之濱」時,一推開車門立即驚訝地感受到高山的風有多麼猛烈,猛烈到逆風開車門必須對抗相當的阻力,不能說不費勁,而猛烈意味著凜冽寒氣,我們下車在展望台眺望底下的草原不到兩分鐘,我已凍得快受不了,飛奔上車把暖氣扭至最大,然後一邊感覺到繃緊的臉皮因回溫而慢慢鬆弛。



草千里之濱是前往阿蘇火山的必經之途,是一座位於阿蘇五岳之一烏帽子岳北麓的盆地型草原,夏季時這裡會是綠草如茵的連綿遼闊青蔥,不過我們到的春天則因為二三月的「野燒き」而呈現一片枯黃焦黑的另類荒涼景色。

野燒其實就是類似我們的「燒芭」,不過這裡的燒芭卻是日本政府批准的官方作業,因為火山土地肥沃,野草長得特別快,為了維持草原的生態平衡(避免叢林化),日本方面在一系列嚴謹的前置作業和防護措施準備下,進行面積廣大的火燒山行動,好讓接下來的夏天重新長出漂亮而潤澤的新草。



難怪我們一路看到的景致都是散發著這類枯黃帶金蔥的色調,原以為是剛過的冬季把草原都凍枯了,但又見多處龜裂的焦土,讀了資料才知曉野燒一事。

我們把車停好,走進草千里的廣袤腹地,從腳下一路平展開來的地勢直到遠方的烏帽子岳山腳邊都是一整片淡金帶銅的鏽蝕色澤,山岳低低地在彼端隆起,抹上另一種深鐵色,天空因阿蘇火山噴發的煙塵而灰撲撲的,看不見稍早前上山時看見的藍天,加上周遭沒有太多人煙——或是說地廣人稀所致——一股陰晦之感籠罩四周。


カミナリ
卻因此成了你熱愛的氛圍!與其說繁花錦簇的鮮麗奪目,你更欣賞枯萎糜爛時的絕境淒美,這讓我想起了去年在香港採訪的一位布花藝師,她對花朵凋零的美的追求,遠遠大於盛開時的彩艷繽紛。

姹紫嫣紅可能太招搖,枯亡前的頹殘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層次深度,而對色調總是非常講究的你,似乎對這個時期阿蘇山一帶的大片低彩度感到無法抗拒的興奮,整個開車的沿路都不斷驚呼巒疊山區的各種柳暗花明。



草千里顧名思義,佔地面積非常廣,達到22000公頃,成為夏季放牧時的最佳場所。阿蘇山一帶牧場甚多,因為土壤含有火山灰累積的豐富礦物層,牧草特別旺盛,因而產出的乳製品也以高品質居稱。我們走在這片草原時就看到有為觀光客設計的騎馬活動,不過天氣太冷,僅有寥寥數人,想來夏天一到,這裡應該會更熱鬧活絡吧。

地勢平緩的草原也就示意著山風持續猛刮的殘酷。你被興奮沖昏了頭,拿著相機往更遠的烏帽子岳走,一路拍個不停,我捨命陪君子,但仍舊被冷風吹得吱吱顫抖,拼命把凍得快失去知覺的雙手往外套口袋裡塞,你也覺得冷,尤其你沒我一身披掛的厚,但攝影魂熊熊燃燒讓你顧不得那麼多,只想拼命留住眼前的滄桑美。大約一個多小時後,我們才終於躲進停車場旁暖氣充沛的販賣部裡,如獲大赦。


カミナリ
阿蘇火山,緣淺緣深?

此時見天色愈發陰沉,我們坐困山中,根本不曉得眼前的黯淡是火山口滾滾而來的白煙遮蔽天空所致,還是其實真的烏雲罩頂,若天候變得更惡劣,阿蘇火山很可能關閉參觀,我們商討了一會兒,一度打算放棄火山景點,直接下山,但最後還是決定繼續前進。都近在眼前了,來阿蘇沒看阿蘇火山不是很可惜嗎?——那一刻,我們也無可避免地陷入了這類旅遊主張的迷思裡。



自2016年熊本大地震後,阿蘇山登山纜車道被震壞,遊客只能選擇開車或乘坐公共交通上去。當我們把車開到進入火山口前的閘門處,一位園區的工作人員從車窗遞給我們一張聲明,說現在的狀況屬於黃色警戒,雖還繼續開放參觀,但必須做好隨時疏散的心理準備,且患有呼吸道病症的人更要格外注意自身狀況,我們點頭表示理解,然後上山。

阿蘇火山口位於阿蘇五岳的中岳,我們如今看到不斷冒著滾滾濃煙的火山口,其實只是阿蘇七個火山口之一,也是目前唯一還在活動的活火山。



我們所稱的「阿蘇火山」,是周邊阿蘇火山群的一個統稱,其中最高的五座山岳分別為高岳、中岳、根子岳、烏帽子岳和杵島岳,在距今30萬年前,歷經四次爆發後所形成的巨大火山臼地形,東西寬18公里,南北寬25公里,而我們所在的中岳有1506公尺高,大概就是國內金馬崙高原的高度。

如雲層般濃密的白煙幾乎籠罩眼前整個天際,我們走近圍欄往火山口眺望,只能瞥見一點點火口輪廓,那持續不停翻滾而出的煙霧像是溫泉浴池的蒸汽,也像是森林大火的煙霾。



或許是因為這裡的風依舊呼嘯狂飆,空氣中並沒有太濃烈的硫磺味,與其說我們擔心呼吸道阻滯,不如說我們更抵受不住這邊更急劇的凜冽冷風,我幾乎開始擔心自己的耳朵會不會掉下來,真不敢想像駐守在這裡的工作人員如何挨過每分每秒。

火山口周圍設有用來防範緊急情況的退避壕,我們躲進裡面,暫且舒緩了刺骨寒風猛吹的折磨。後來我們才知道,阿蘇火山活動近來頻繁,火山噴發警戒級別曾在今年3月12日提升至2級,即火口方圓 1 公里內禁止進入,直到我們前往的前一天29日才降回1級,重新開放參觀,在4月14日又升至2級,並在16日傍晚發生小規模噴發,火山全面關閉。



我們原本認為,此次因火山煙塵濃密的緣故,無緣看清火山口全景,如今回過頭來想,我們何其幸運,有緣親近阿蘇火山口。一個念轉,對阿蘇的遺憾繭化成知足感恩。



當我們再度沿著彎來拐去的山路下山,中途走走停停,看到更多歎為觀止的絕美秘境景色,我們的頭頂再度綻放無敵的蔚藍,讓我們確定剛剛真的是置身在煙霧中才仿若烏雲密佈。

隨著車內暖氣把我們的體溫調節到舒服的溫度,我發現自己的嘴唇已經爆裂,鼻水流個不停,更隱約感覺到一股感冒將臨之勢,你也因拍攝而長時間將雙手曝露在接近1度的寒風中凍傷,變得像香腸般又紅又腫,難以彎曲,所幸幾個小時回溫後就恢復原狀。



那一晚回到民宿房間,我吞了兩顆預備的感冒藥,卻止不住一發不可收拾的連連噴嚏和發冷的身軀,外加春季的乾燥天氣和旅途中累積的疲勞,我的腹部和雙腿皮膚也開始爆出點點紅疹,狠癢難耐,像是暑熱的體質頑固地不願對溫帶氣候妥協而發出的種種抗議。

臨睡前我看到擺在茶几上的手錶,指針正顯示著和日本一個小時時差的大馬時間,像是突然提醒了我什麼。原來不管再怎麼催眠自己享受春寒,或是靠多層次春裝試圖混進在地的生活氣氛,沾染了三十幾年原鄉習氣的身體永遠是最誠實的。不管怎麼說,我的骨子裡還是住著一個不折不扣的東南亞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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