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片段之感LXXXVI
(一)遷徙
流動的眼界拖帶出一種對身世叩問的勇猛,出發時必然的捨棄需要一定的果敢,才有心力不去回望戀戀依附的情感累贅,才有餘裕去迎向空寂迴響的異鄉刺探。
抵達彼岸之謎,則需索一股瞭然後的灑脫和有時必須自恃甚高的承擔能力,否則如何渡越那些接踵而至的孤荒夜寐,如何倖存卸下熱鬧繁華霓裳後的蒼白血肉?
而折返原鄉的人,或許比啟程的人具備了更堅強頑韌的心智,因為出走時背離的人事,經過時空的發酵與折損,若不是變得醇厚溫潤,便是發餿嗆鼻,歸來者除了必須做好所有身心準備去接納那些驟變轉折,還得訓誡自己不得為此發出一絲一毫怨尤;因為說到底,遷徙的是自己,並非那些留在原地的。
鍾文音說:「在汪洋世界裡,永不遷徙的人必定要具有獨特的適應能力。」
(二)午後的一晌未來
午後的一抹藍,像你突入我夢來的那晚,綻放著教人冀望擁有又帶點心酸的笑靨。
夜半的一場雨,像我沒來由地思念起過往,當我們仍心無旁騖地笑談以為會持久燦爛的未來。
(三)艱困
「這年頭你沒見過的東西還多著呢!」朋友發來一則視頻,如是說道。視頻的內容不外是那種世界各地的奇人異事,看的當下會小小的驚歎,沒看似乎也不會有什麼虧損,日常照過,地球照轉。
因著網絡分享,連最深山偏僻角落裡的一道當地料理都能被世人所見,不再需要旅人執起行囊踩踏大地翻山越嶺去搜羅前所未聞的故事,我總想,這樣的時代旅人難免會和觀光客的身份交疊,探險家的精神被便利性和未見先知的博聞取代,也許因而期待度少了點,新鮮感低了些,我們追求的反而是一種自我完成的集點心態。走一趟別人經過的,吃一口別人嚐過的,未必有所個人體悟,只求不落單的集體共感。
因而當你想要認真表達一枚不重複的原創感想時,才發現那也許是比旅遊本身更艱困的事。
(四)毗鄰
小說中的虛構有時並非那麼空穴來風,誠如《極樂之邦》的作者阿蘭達蒂•洛伊(Arundhati Roy)曾說的:「小說即是真相。」
文字裡細密編排的極權國度及其荒謬暴政,讀時或給人一種虛妄的恐慌和奇詭的抑怒,當我準備因其反烏托邦式的非現實性而鬆一口氣時,卻也同時隱約明瞭——透過切合史實的熟悉感——那些踐踏人權的情節其實與某種程度的現實如此吻合:包裹得密不透風的真相、國家機器前無權自主的個體犧牲、當政者躲在宗教光輝背後的道貌岸然、專制統領下的文化抹除……皆非全然捏造的故事場景,或是陌生的遙遠流傳。
當踩在腳下的土地不再流有一群人共享的語言與歷史脈絡,他們將如何吟唱屬於家鄉的輓歌?黑暗中祈盼翻轉命運的卑微希望,究竟是一種天真的愚勇,還是視死如歸的殘喘?
小說即是真相,尤其當現實就毗鄰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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