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餽贈

by カミナリ
我相信創作——不管何種形式的創作,包括書寫、繪畫、音樂、影像,甚至烹飪——都是一種有機的行為。我們需要允許經驗流經創作人的肉身,在精神的土壤裡撒下養分,再等待時間催發籽苗抽長,讓四季輪替收成汰換,像個懷抱實驗精神的農人,透過自省與觀察,慢慢摸熟自然時令的習氣,這邊調整一番,那裡修剪一點,有一天花開結累的時候,我們樂意相信,時機是一個關鍵,耐性是一種美德。

不多不少,不遲不早,剛好剛巧,而這巧當中,應該也承載了運氣的成分。

入圍即是肯定,得獎需靠運氣。這句老掉牙的話原來還是很有道理的。和文字相伴十多年,我必須在這裡厚著臉皮為自己的書寫背書,否則也未免太藐視這些年來的汲汲付出,但能夠獲得一個權威機構/組織的認同,我還是深感意外,還是有一種不真切的飄飄然,記得將作品郵寄出去的那一刻,我只是在心中默默盼想,能夠入圍我便心滿意足。



我有時就是如此胸無大志。關於寫字,我追溯自己動筆的始念,最早的初衷,不外是將無法言表的意志訴諸紙上,從青春期的不安、家庭的驟轉,到親人罹病的惶惑恐懼,或許我生性頭腦不夠靈光,那時候文字於我就是一個釐清紛亂思緒的工具,一帖安定心神的活水,像《哈利波特》裡的「一飲活死水」(Draught of living death),將未能處理的群魔亂舞般的情緒魍魎鎮壓在條理清晰的字裡行間。

寫字,一開始就是這麼一回事。

逐漸地,甚至是後知後覺地,我發覺透過書寫,透過創作的過程,我不止撫慰了躁亂的心靈,也封存了人生不同階段的內在活動軌跡。像是突然發現自己擁有某種超能力,能把無形的心相具現化成一幀幀文思地圖,我開始領略文字蘊含的某種力量,如鍾文音說的:「時間之神,讓誰都無法抹去歲月的刻痕。我有書寫的法寶,將時間凍結在膠囊裡。」



記錄,後來成了我持續寫字的動力,而在勤奮印下我行腳版圖的日與夜裡,文字的感光度才漸次進入了我的意識層。一方面正巧因為旅行氾濫成當代人展示自我價值的其中一個生活方式,另一方面我深受許多接觸過的作家影響,抱著不知自量的仿擬欲望(或是樂趣),以及意圖區隔那些流水制式的旅遊日誌寫作,我試著用一篇篇不成氣候的紀行書寫磨練筆尖,同時重複咬嚼穿梭於兩地的旅人心眼得以折射的光和闇,並且學會享受這種一個人的自得其樂。

當我知悉參賽的小說入圍決審,我首先情不自禁地把它看作是對這些年自我鞭策的一份嘉賞,然後才回頭尋思文字的產能與純度,或是文學追求的格局或時代意義。

雖未得獎,但能殺進前十已教我喜不自勝,尤其又是第一次入圍,所以還請容我不厭其煩地重申自己和文字的關係,藉此篤定我創作的堅持,並感謝時光的仁慈。



感謝這一份小小的鼓勵,讓我感謝自己不輟的寫作日常,讓我相信書寫和閱讀的慢,正好是一個人用以抗衡這個光速時代的反向動能。我在筆記本裡記錄了鍾文音在一次關於創作的訪談中提到的一段話,後來我用以警惕自己:「你是把時間的餽贈積累成了個人的財富,還是時間的揮霍?」

漫漫長夜,我們都需索一些文字,來緩住生命感覺稍縱即滅的縹緲。

謝謝你一直願意默默地來這裡,讀一點我寫關於生活關於旅途或不關於什麼的字。


追伸:因為有一早安排好的海外工作在身,未克參與頒獎典禮盛事,感謝表弟與女友特地代為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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