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與救贖的生存遊戲——美劇《如/果》劇評

前陣子和一對情侶友人閒聊，無意中開啟了「道德假設」的話題，我問：「如果有某個有權有勢又多金的大老闆願意投資你們的生意，但條件是伴侶必須陪他度過一晚，你們願意嗎？」我刻意迴避了「陪睡」一詞，企圖減低殺傷力。

向來口無遮攔的男友人立即搶答：「那要先看對方開出的價碼有多少。」我很邪惡地說：「如果有上千萬呢？但對方是個年過半百的長輩。」男友人一眼也沒瞧女友便說：「成交！」惹得身旁的女伴笑罵他道德淪喪。

所謂的桃色交易，在現實中并不稀奇也不陌生，是都市叢林法則中的潛規則，是現代人心照不宣的快捷鍵，不論商界、法界、政界、藝能界，只要牽扯到權利位階，無敵的青春可能是一道阻礙，也可以是一筆優渥的籌碼，而供給平衡只不過是生態系統中的一種各取所需，如果沒有道德的圍墻，那就只剩慾望的交換。

而我之所以提出那個挑戰道德底線的假設，是因為這就是美劇《如/果》（What/If）裡出現的劇情，或者該說是掀開整部劇的關鍵引線，亦是導演麥克凱利（Mike Kelley）在這部預計開展多季的系列中欲探討的其中一個道德議題。

劇情主要聚焦在三對居住在舊金山的年輕伴侶身上，一對是充滿理想抱負卻際遇不濟的小夫妻，一對是自高中就在一起的十年班對，一對是交往不到半年便同居的男同志情侶，三對佳偶的生活相互交集，又各自分支，延伸出他們個別面臨的「What if」人生。

年輕夫妻是影集的主軸，女主角是一名醫學技術科學家，傾盡家產和心力投注於自己成立的技術公司，發展多時卻苦於未能獲得投資商青睞，眼看快要走投無路之際，卻從天而降一位美國傳奇女投資人的一臂之力，但是她開出了一個驚人的條件：女主角的消防員丈夫必須在她的豪宅度過一晚，並且不得透露當晚發生的任何事，白紙黑字明確列在合約上。經過一番典型的內心掙扎戲碼，小夫妻最終向現實低頭，女主角簽下了投資額高達千萬美元的另類合約，把心愛的丈夫「租借」出去一晚。

女投資人確實言出必行，不顧其他理事反對，在這家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砸下重金，幫助山窮水盡的女主角跨過難關，事業逐步起色的同時，兩夫妻的關係卻成反比惡化。男主角依照約定，對那一晚的事三緘其口，卻因此惹得妻子更加妒火燎原，信任之塔被無止盡的猜忌與芥蒂咬得千瘡百孔，有時候，「秘密」的殺傷力要遠大於開誠布公的背叛。

與此同時，權柄在握的女投資人看著兩人一步步踏進她設下的棋局，先是設計男主角的前情人登場，為兩夫妻危危欲墜的關係添加又一根稻草，後又聯手敵對公司打擊女主角剛起步的事業，一方面她看似玩弄人心於股掌，每一個浪潮起伏都在她的預算之中，一方面她卻若有隱情，那洞見一切的眼神中不時閃爍一種曖昧，讓觀眾相信案情絕沒表面上單純，因為若只是在享受用金錢操控他人命運的扭曲樂趣，那這名女魔頭又不僅止於此般膚淺。

不得不提，《如》的情節設定並非前無古人，除了讓人想起1993年的電影《桃色交易》（Indecent Proposal），勾心鬥角的部分也有一種清宮劇的既視感，在我看來，讓人追看下去的動力有兩點，一是由奧斯卡演技派女星芮妮齊薇格（Renée Zellweger）飾演的風險投資總裁，若沒有她不慍不火地詮釋這位劇中靈魂反派的邪惡魅力，光靠三對情侶的戲份或許真的無法撐起整部影集的張力。

二是女主角和女魔頭之間的鬥智博弈。在面對女魔頭輪番拋來的信任挑釁後，女主角終於領會了生存遊戲的殘酷精髓，光有正直良善遠遠不夠，要在你死我活的商場/人際關係裡站穩腳跟，有時必須翻過道德的圍墻，不計代價予以反擊。劇集後半段，女主角開始暗地裡調查女魔頭不為人知的身世秘密，誓言將她徹底扳倒，而隨著她一步步深入挖掘，觀眾也慢慢看到了冷峻無情的美魔女背後隱藏的血肉人心。

故事的最後，我們得知，很多看似美滿的現狀其實都建立在過去的黑暗土壤上，以救贖為根基，用歲月為磚墻，不斷堆疊起一座富麗堂皇的城堡，被豢養在裡面的人以為就此踩過了往昔的罪業，重新展開光明人生，殊不知遇到如女魔頭般的現代巫師，用金錢的文火燉煮一鍋良知，自我建構起來的正氣形象往往瞬間就被煮爛，露出了底下揮之不去的愧疚與自責。

其實女魔頭自己也一樣，到最後她那無懈可擊的神話終究也被燒毀，當我們看到她倨傲的嘴臉上也有怨憤悲憫時，這個生冷的人物反而因此多了一份血色，也許滿足了身為普羅大眾的我們伺圖窺探的心機，也可能我們終於找到了深埋在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面下的久違人性，而有了那麼一瞬的動容。



（以上劇照均為Netflix版權所有）

追伸：本文亦刊載於今日《星洲日報》星期刊<煲劇聯合國>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