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紙一生

by カミナリ

你的肉身擠過狹窄的產道

血淋淋地來到這個世間

你用巨大的肺活量招呼它

用淚水與體液粘黏它

你的脈搏與血色

瞳孔與指紋

都滴落成一張筆墨粗糙的報生紙

成長的美德

智識與才情嶄露頭角

必須類比成一個字母或一組數字

一行評論或一句建議

即使是反骨的叛逆

也勢必紋成皮膚上的一筆賬

一道疤

未至污點的程度

但或也總是父母眼中揪心的芒刺

儘管成績單永無法揭露

你對朋友的義氣相挺

與謊言背後的善意

要如何描述微酸的滋味

和怦然的悸動

顫抖的字跡是心電圖

秘藏著等待被解碼的熱病

青春滾燙的身體

需索愛情客體的熨貼冷卻

所有流轉於眉眼間

難以言喻的想望

都被你傾倒在一封封信箋上

借貸勇氣

與笨拙流俗的詞彙

見證一場無疾而終的戀情

撒了家裡供養的大把金錢

燃燒了多少狂妄與謙卑

挫敗與認份

你終於換到了一張畢業證書

然後趕著將它與膚淺的人生

慌慌拼貼成一份履歷表

一張通往成人世界的門票

其實不管交往六個月還是八年

你們決定共締良緣的瞬間

是從那一紙結婚證書開始計算

法律生效之際

責任凌駕於愛意

牧師無法保障你們至死不渝

但世俗會提醒

你們的名字將躺在彼此左右

直到   假如

你們又決定簽下另一紙離婚協議書

之後

你的名字將頻繁出現

在水電月結單上

保險契約上

車貸催款信上

房貸申請表格上

監護人聯絡簿上

家長同意書上

退休俸祿上

醫院病歷表上

遺囑上

你的病歷成為最新版本的日記

毫不遮掩身體的所有秘密

尿道發炎

大腸癌

牛皮廯

前列腺腫大

腎結石

高血壓

糖尿病

關節炎

痛風

你才驚覺

當年鎖在日記本裡的羞人秘密

原來多麼可愛而無害

萎靡的肉身擠進狹窄的靈柩

你的一生被簡化成一則訃告

那是死神發來的請帖

由親屬堆疊

用血緣悼懷

任他者唏噓

被時光淡漠

你長眠於斯

躺在鐫刻的墓誌銘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