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和未來之間
伏案書寫成為我最常見的日常風景,我天生沒有太大的耐性,尤其重複往復的事最教我恐懼,但奇妙的是,唯有閱讀寫字,日日吞吐漫長冗贅的文字,巨細靡遺,不厭其煩地追究每一處枝微末節,我似乎還算得心應手,能夠靜下心來,按捺著完成而不躁亂。
大多時候我覺得自己的書寫是一種記錄,將過往回憶撈捕上岸,借字詞還魂時光的文字靈媒,但偶爾我深信這樣夜以繼日的寫作也是一種面向未來的創造,輸出的未必就是逝去的殘餘,可以是仍未發生的前景,仍待催生的預言。
我篤信自己看似微渺的日日說文解字足具勃發的創想力,每一次動念都能掀起未來時空某處的風雨,撩撥蝴蝶翅翼,為看不見的前頭暴風引領方向。
寫下來就是一種契機。
這是我在悠長而沉默的書寫歲月中和自己立定的小小信念。
與此同時,由於我對還魂儀式總是龜毛講究,揀選用字如女巫挑選恰當的召喚獸骨和羽毛,我必須完成一定程度的雕琢與裝飾,才敢將我的獻祭呈上聖壇。我是自視甚高的文字野人。
カミナリ |
我喜歡事物在熊熊發生之後的沉澱省思過程,像是燙嘴辣舌的湯頭過於刺激,貓舌的人必須等到稍稍涼一點了才能入口品嚐,當下的心聲雖然時差最小,但卻未必最貼近自己與真實,因為我們往往被一頭熱地燒燙全身,在還未退溫前誤以為迎面烘來的熱風是自己體內的熱血。
就像我不愛在電影結束走出戲院後立即給出評論,或是我學會了在面對物質慾望的急促叩門時空出一個緩衝期,隔一陣子再回頭來看,會發現當初那樣熱切的期盼和欲求都退潮了。我對待書寫也逐漸懷抱著類似試圖延緩的態度,先允許事物和自己拉開一段距離,再用廣角望遠鏡眺看全景,吐出後知後覺的心聲。
所以每一枚被我記錄在案的時光樂譜,都是慢了好多拍的音符,在這個瞬息萬變的時代裡,我堅持用老派的節奏寫下過時的自己,我不急於追趕不斷滾動的時間軸,因為我清楚在時間巨神腳下,沒有當下這回事,我們永遠泡在歷史的陰溝裡,上一秒即成歷史,上一秒即是死亡。企圖抗衡時間就猶如對抗死神,只落得慘敗的下場。
生命是活在當下的,但文字勢必活在過去或未來這兩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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