藉光繪影
偶爾翻閱以前的文字,瀏覽到某些斷句的瞬間,會有五味雜陳之感。
一方面為那樣樸拙稚嫩的文筆感到羞赧,過於直白的剖析,缺乏潤飾的筆觸,像是孩童般直勾勾地喊出腦海中冒出的每一句話,未加篩濾,未加斟酌。現在看來覺得技術生澀,情感紋路也混亂跳躍,雜亂無章,卻也因為當時傻乎乎的堅持創作,以及某種程度而言的誠實,遍地成章如野草花恣意生長,也算是一幅絢爛的風景。
一方面我好驚訝自己竟吐出過那樣的心聲,雖大致能揣想得到當初寫字時的感觸,但必須承認其中有些微妙的什麼已變得陌生。我甚至羨慕起人生中那個階段的自己,能義無反顧地曝露粗糙而赤裸的情感輪廓,這種初生之犢的愚勇經過歲月和人情世故的磨礪已萎靡成一顆孢子,粘附在陰暗不見光的角落。
雖然魯莽,但充滿無可救藥的自信;雖然擁有面面俱到的理性,但已缺乏放手一搏的衝勁。
天秤握在時間女神的手中,逐漸從一邊傾向另一邊。
我歆羨年少時的輕率,但更感激變得沉著的現在,儘管有時我會懷疑自己是否過度批判,總說風涼話,而不像以前那樣盈滿勵志語錄,再怎麼悲傷的開場到了結尾一定會信心喊話,或是溫柔地吻掉淌流的眼淚。
因為青春就是最優渥的籌碼。
剔掉了空洞華美的綴飾,我才清楚看見花花叢林中的生存之道。
光燦的字句雖能照亮身後幽闇的影子,卻未必能持久恆常,一閃而逝以後,濃稠的黑暗仍在,我們究竟要如何永遠迴避夜晚?而積極動身前往他方的人,總有一天會感覺疲於奔命,因為沒有目的地可言,也就沒有最終的抵達。
既然黑夜勢必降臨,就像潮汐受到月亮引力的影響有所漲退,當生命的海床乾涸見底,與其徒勞地引渠導水,何不趁機觀察一下被掩埋在底下的貝類、焦岩和破綻?這些一直被試圖隱藏起來的本質有一天被沖刷上岸以後,我們才明瞭自己遲早都得學會正視甚至擁抱所有的不堪。
於是我開始著手描摹這些皺褶的紋理、歪曲的光影,我寫鋒利的裂口和乾燥的天空,我不再對人性的破敗視而不見,或者謊稱它們不存在,或是替所有惡毒的行為進行粉飾。人類是毒瘤,是惡魔,是盜匪,也是慈善家、慷慨的傻子和愛的信徒。
當我看過光,我才知道如何形容影子,而描繪影子有時比描寫光還要有力,因為當人沉溺在谷底時他們只看得到一片漆黑,在深絕的黝黯中燃一米星火反而顯得過於刺眼,唯有晦澀能體會他們的黑,唯有同感他者的悲能稀釋自己的無望,找到攀升的理由。
以前的我可能說過,最深的黑夜才能看見最亮的星光;現在的我卻十分篤信,當我看過光,我才知道如何形容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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