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事發現場保持沉默的人


你發現,年輕世代的他們越沉默寡言,你越難以與他們暢談。

沉默,其實是之於現實肉身口語,他們習慣了抿緊嘴唇,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撲克臉,面對所有拋擲到他們眼前的抉擇和疑問,他們選擇不急於在你面前表態。

轉過身,也許一到網路世界,他們即刻化身社會批判家、人生導師或是現象分析專員,在某個你不知道的角落長篇大論,侃侃而談,喊得面紅耳赤。他們只是不在你眼前吭一聲。

曾有好幾次,你表現得有些急促,逼得他們不得不當場說出些什麼,然後你緊緊抓住那一丁點的片面言辭,反駁抗辯,說得口沫橫飛。你以為,你藉此糾正了他們的一些錯誤觀念,趁機教育了涉世未深的心智,你用過來人的語氣訴求他們理解,甚至同意你,與你站在同一陣線。

好幾次,被逼急了的他們脫口而出:「你不懂。」你們因而爭得有些傷和氣,為了一個形而上的概念,或是一種沒有對錯的價值觀。於是後來,你與他們再次相見,彼此都學會了後退一步,以謙恭有禮為前提,凡事都蜻蜓點水,顧左右而言他。



事物的本質不再被誰賣力挖開,因為在這個人人都被鼓勵培養主見的時代,每個人都自成一座島嶼,像最近流行的任天堂遊戲《動物森友會》那樣具象化。即使無法擁有獨特的見解,也要擁護自己偏好的三觀。

你在這邊閱讀奈波爾和瑪格麗特·艾特伍,觀賞楚浮和羅伯特·艾格斯,他們在那裡接觸網紅詩人和開箱視頻,追蹤抄襲事件懶人包和文青歌手的政治言論(你承認這些都是你的刻板印象),你的眼球表面早已長得與他們的不太一樣,折射的光芒因而也角度不同。

為了維持難得碰頭時的表面和平,你與他們都很有默契地保持沉默,不再挖心掏肺,不再開門見山,不再為了一個命題而傾吐毫無保留的真知灼見,像曾經你與同輩的親友為一個討論辯得劍拔弩張,最後總是得以一笑泯恩仇。

而他們或許太纖細,或其實是你變得太敏感,經過僅有的幾次糾扯後,你感覺得到難以言喻的芥蒂產生,不至於疏離,但已顯得小心翼翼。

識大體的你最後也學會了像他們一樣,在事發現場緘默不出聲,轉過身跑到虛擬世界的某個角落,將那些隱忍得舌頭發疼的未竟之言洋洋灑灑潑濺在墻上,然後呼出一口舒爽的歎氣。

下一回再碰面,你與他們繼續笑吟吟地,討論起天空的白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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