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給大人的伊索寓言——動畫《動物狂想曲》劇評


從小我們就看多了以老虎、綿羊、兔子等動物擬人化作為主角的卡通片,第一時間總會想起針對學齡兒童編寫關於友愛、團結、互助的溫馨主題,藉由生動趣致的畫風進行道德教育,卻在孩子們指著屏幕天真問道「老虎為什麼不會吃它們」的問題時忽悠帶過。

日本動畫《動物狂想曲》(Beastars)似乎毫無避忌(或該說刻意為之)地利用相同的元素,寫下了絕對不適合孩童觀看的「大人的寓言故事」,在獅子、灰狼、白兔和角鹿的皮相裡埋入了許多連成年人也瞠目結舌的血淋淋情節,情慾、暴力、社會階級、種族對立甚至政治利益的隱喻都在這部動畫裡可見一斑。

《動》是根據漫畫家板桓巴留的暢銷同名原著製作,漫畫在2018年榮獲「講談社漫畫賞」、「手塚治蟲文化賞」等多項獎項後受到矚目,隔年宣佈動畫化,截至2021年3月播出了兩季,故事背景設定在一個動物擬人化的社會裡,草食動物和肉食動物和平共處,直到一樁發生在一所高中的「食殺事件」揭開了和諧表面下的人性暗湧。


一隻戲劇社的羊駝被獵殺,兇手下落不明,校園裡人心惶惶,草食和肉食動物之間長久維繫的信賴與包容開始崩塌。個性溫吞的大灰狼男主角沒有外表那般兇猛,在明察暗訪兇案的過程中愛上了侏儒兔女主角,跨物種的禁斷之戀在與社會價值相違的大環境下展開,不禁讓人聯想起發生在19世紀的美洲大陸,當白人與黑人通婚被視為禁忌的一段黑歷史。

侏儒兔外表嬌弱文靜,是校園霸凌的受害者,為了在弱肉強食的世界裡存活下來,不惜擅用自身的女性特質,周旋於不同的雄性動物之間,名節糟亂卻毫不在意,直到她遇見了呆頭呆腦的大灰狼,第一次感受到被當做一個女性尊重且平等相待,才慢慢敞開心房吐露身為草食動物與生俱來的恐懼與矛盾。

不同物種的動物彼此共生的世界觀設定在動漫界並不罕見,但要寫出足以引發入世太深的成人共鳴的內容,就必須在童話般的畫風中加重寫實的筆觸,而板桓巴留在這一點上無疑十分上手,巧妙運用人們對小白兔與大野狼、獅與鹿的刻板對立關係,畫出一幅幅衝擊世俗道德底線的諷刺畫。


好比學園人氣王的英俊角鹿,雖是草食,卻野心勃勃地期望攀上權力高峰,從而發揮影響力改變草食界在社會上的低下地位;在劇情的一次反轉下,角鹿意外成為黑道獅子組的新頭目,掌管私下販售肉類給肉食者的黑市,從未來充滿希望的學霸一腳踩進見不得光的罪惡泥淖,對以為「馴良外表就是善良代表」的觀眾狠刮了一記耳光。

《動》一次次推翻大眾在這些動物身上標記的既定印象,人不可貌相,動物更如是。誰想過高大威武的大灰狼其實是個怯懦的戀愛草食男;看似純潔的小白兔為了生存願意出賣肉體;不想一輩子都被視為羸弱物種的角鹿寧可背棄本意,也要學著張牙舞爪啃咬血腥的慾望;而殘殺無數的獅子黑道為了贏得珍貴友情,最終自願犧牲小我。

動畫花了不少篇幅去著墨肉食動物欲意獵捕其他動物的本能,然後在社會規範的制約下努力壓抑並隱藏起自己天生的尖牙利爪。換個角度來看,那都是一次次的借喻手法。如果說捕殺是一種征服,一種爭奪權利的手段,或者更極端而言是人性中最敗德的墮落,那麼維持社會穩定平衡的法則就是自我約束。


縱有情慾也不輕易逾矩,縱想出人頭地也不能踐踏他者,就像動畫裡運用大灰狼克服食肉的修行作為比喻,克己復禮為仁,才是真正的強大,否則將淪為禽獸不如的怪物。

隨著故事演進,《動》從一開始探討社會成見與框架,慢慢聚焦到每一個獨立個體在如斯大環境下承受的困頓與掙扎,到最後,儘管經歷了血淚廝殺,他們終於看見了各自所處的立場及箇中差異,彷彿跨越了物種或性別或義理的藩籬,開始理解彼此生命的痛處。這或許就是這個倡議多元的時代亟欲追求的境界。

而我想,看劇的我們可以是當中任何一種動物,既有草食的不安,也有肉食的強蠻,只不過我們生而為人,更懂得如何把自己獸的一面,偽裝成楚楚衣冠。


(以上劇照為Netflix版權所有。)

追伸:這是第一次寫動畫劇評;本文刊載於3月27日《星洲日報》星期刊<煲劇聯合國>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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