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片段之感CXV
(一)槍炮
遠方戰事透過一篇篇新聞稿和新聞影片傳送到我面前,還有網路上那些未經證實、一傳十十傳百的軼聞軼事,我好奇的不是這個時代人類傳播訊息的速度宛若病毒,而是在歷經了那一場奪去百萬條人命的瘟疫之後,我們仍未真正脫離疫病的威脅之際,炮火竟已對準倖存於病毒的人們。
遠方戰事透過一篇篇新聞稿和新聞影片傳送到我面前,還有網路上那些未經證實、一傳十十傳百的軼聞軼事,我好奇的不是這個時代人類傳播訊息的速度宛若病毒,而是在歷經了那一場奪去百萬條人命的瘟疫之後,我們仍未真正脫離疫病的威脅之際,炮火竟已對準倖存於病毒的人們。
但我還是忍不住對你說,顯然人類並未從這兩年多的疫情中學到什麼教訓。關於環保,關於共存,關於永續,關於包容,或都僅止於形而上的省悟。只是幸運躲過了大疫時代的臨門追殺,人類似乎就以為自己成功馴服了命運,或者說,人類根本顧不得命運不命運,因為眼下有太多他們必須去爭取強奪的慾望。
只要活下來,慾望就會以權利的表情寄生在他們臉上,挑動他們的眉頭嘴角,唆使戰爭。於是曾經好不容易挺過病毒攻擊的人們,以為獲得了天神的眷顧,自此得以過上健康平順的餘生,一顆顆如流星墜落下來的炮彈擊中了他們的樓房,坍塌了他們的世界,湮滅了他們的曙光。
病毒奪不走的,都由槍炮和子彈代替。地球如果想過要給寄生其上的人類一次改過的機會,也已經被毫無悔意的人類親手轟炸掉了。
人類真是自作孽不可活。看著遠無止息的烽火燒燬原本美麗的城市,我一邊痛心於受難的平民,一邊忍不住又咒罵了一次。
(二)靈魂互換
最近看了好幾部日劇簡介,發覺其中一個共同的題材是「靈魂互換」,刑警與殺人魔的靈魂交換、妻子與女兒的靈魂對調,阿嫲與孫子的靈魂錯置……雖說是萬年老哏,卻一再成為日劇最愛的冷飯熱炒佐料,且還未被日本觀眾厭棄,通常有此類設定的劇集都奇妙地擁有不俗的收視成績。
於是我思忖了一陣,猜想這個現象是否與日本社會普遍不擅辭令的生活方式有所關聯。
為了不對別人造成困擾,即使再不愉快也不能當機立斷表達出自己的感受,無論站在哪個立場,都應該學習「讀空氣」以大局為重。久而久之,該說的話也變得不再立即脫口而出,經過三思四慮五觀察後選擇抿緊嘴唇,逐漸把怨懟隱忍在假笑後面。
在如斯風氣下,戲劇的天馬行空餵養了循規蹈矩的日本人各種狂放不羈的想像,編劇彷彿聽見了眾人未開口說出的心聲,把掙脫現況的想望寫進腳本,讓受氣了一整天的上班族或家庭主婦貪一杯角色扮演的烈酒,微醺於短暫逃逸的片刻裡。
一邊跳脫原有的負責任的部長、溫婉的母親或是強勢的女友身份,在看不見的地方演一齣逞兇鬥狠或任性自私的戲碼,一邊期望對方能身歷自己無法言說的困窘與卑微、無奈或彷徨,說到底所謂「靈魂互換」更深層的心思,其實是希望別人能夠好好理解自己,同理自己,若無法一一表述,那就請你站在我的位置,從我的眼窩投射出視線,感受這副皮囊所承擔的重量。
或許這便是某些拙於言表的人(未必僅限日本人)設身處地為他者著想的方式。假想一次靈魂對調,我不再是我而你也不再是你時的狀況劇,然後一回神才發現,沒有誰比誰更高尚,而我們原來還是更在乎原本那個,總是不夠完美的自己。
(三)拉鋸
讀台灣作家黃信恩的散文<長照森林>,關於醫院與病患家屬的悲憫風景,動容而溫暖的文字勾起我去年七月的記憶。
那時哥哥因甲狀腺亢進引起併發症,一度肺積水加肝臟嚴重發炎導致昏迷,無法自主呼吸,躺在重症治療部門長達九天,身上插著許多管線,鼻胃管、呼吸管、點滴管、排尿管……在加護病房裡躺成了不動如山的靜默。
感謝上蒼眷顧,哥哥有幸清醒並康復過來,沒有中風或腦傷等副作用,回家休養了三個月後終於恢復了正常作息。
是大幸也是慈悲。從黃信恩的文章得知,有些患者因一次腦溢血或栓塞倒下,即使有幸守住了心跳,拔掉了呼吸器卻再也無法醒轉,意識懸掛在這副肉身的邊陲,一腳踩進了虛無,另一腳卻仍牽繫著現世的殘念。
或許未寫下生命悲壯的句號,在驟然間匆匆撇下一個似有轉圜的逗點,但在那之後卻是綿延無盡的省略號,省略掉的人生風景,都漫漫扎根在如島嶼的病床,時間如靜非靜,死亡似遠且近,而最受煎熬的家人不得不從真摯的盼望切換成被現實追殺的狼狽,時間與金錢的追殺,道德與親情的叩問,然後面對那一張安詳寧謐的臉龐,自己也逐漸凝凍成一副無風無浪的表情,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參與一場漫長的告別儀式。
我不願去設想當初若際遇讓我們走上另一條路徑的景象,現實已夠腥風血雨,沒必要再用想像恐嚇自己。
遠方戰事未歇,傷亡化作一筆筆報導數字,疫病持續猖狂,在這種時刻,我總忍不住一再叨唸著活命這件事的艱險。關起房門有時也是一場戰役,和時間拉鋸,看究竟是城市還是血肉先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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