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片段之感CXX


(一)孩子
直到切身經歷過照顧一個孩子的時期,才稍微能體會為人父母冰山一角的滋味。

以及曾經身為一名孩子的任性。

我們原來受到了多麼細緻的保護,才得以無後顧之憂地奔過階梯和田野,闖過體制與傳統,毫髮無傷地長出了比桌椅還高還壯的個子,然後天真地對著頭頂的藍天頤指氣使;

我們原來獲得了多麼寬大的包容,才能夠縱情撒野地無理取鬧,不顧情面不識大體地推拒所有不入眼不順心的人事物,一響亮的「不要」宛若聖旨,一潑灑的淚水猶如神諭,而依然擁有周遭大人為我們擦乾眼淚的溫柔;

我們原來招惹了那麼多焦慮與擔憂,一夜的咳嗽或感冒——尤其在這個大疫時期——一次意外的跌撞,甚或是一回屢勸不聽、自食其果的皮肉傷都可以迅速凝滯周圍原本輕鬆的氣氛,甚至讓大人們彼此責難,而我們只需要飯來張口,只管專心哭喊我們的疼痛。

我們如此一路走來,長成了現在的模樣,往往忘了自己曾經的纖弱與魯莽,膽怯與無知;忘了若不是父母親友無微不至的悉心照看,我們很可能無法身心健全地擁抱今天。我們硬朗堅強的身後原來有那麼多人在默默撐持,直到有一天我們有幸也成了別人的支柱。

儘管你再任性調皮,再黏膩糾纏,儘管我們再勞心費神,焦頭爛額,只要看見你那天真爛漫如一襲朝陽般耀眼的笑容,我們知道,不是我們保護了你,而是你療愈了我們。

是你的純真提醒了我們這些腐朽的大人,快要遺忘了的什麼。


(二)瞬息
要記住,每一口呼吸都是恩賜,也是死亡的前兆。

在瞬息之間我們都在與死神交集爾又錯身,直到命定的那一日到來。


(三)臨岸的慾望
你試圖把騷動的色身安放床沿,將垂直攀高的慾念水平橫躺,以為如此便能消減那愈發燥熱的不安。

黑夜持續加深,儘管隨手撚燃的室內燈火能隨時驅散厚重的幽寂,卻無法稀釋積澱在你胸口的窒悶;反而,過度慘白的日光燈管還把你纖薄肌理下隱約搏跳的血管映照得更加明顯。

你將自己投放在兒時的回憶漩渦,讓遙遠的純真笑容淹沒你的五感,曾經無邪的眼瞳裡綻放著如今窗外的星光,可今日的夜色卻再也無法順利倒映在你已然渾濁的目珠。你怪罪配戴隱形眼鏡的時間太長,乾眼症無言透露了你同樣乾涸龜裂的肉身版圖。

難怪連眼淚都棄你不顧。多年來,你萎靡的淚腺是詩人喪失的詩意,再也分泌不出一滴善感給這個鐵灰色的現實。你只是習慣了放任慾望肆虐,凌駕你偶爾過於銳利的理性,像沙塵暴狠狠排山倒海襲來,覆滅了你的眼睛你的嘴唇。

在稍微矯情的喘息聲和超現實的扭曲表情裡,你於是跨越了某一道疆界,從這邊的楚楚衣冠解開了那邊的原始野性,你不管對岸的燈火通明,無視彼方的熙來攘往,你只是繼續蝸縮在這裡的濡濕,享受著黏膩腥臊的氣息。

反正當慾火暫熄,你頭腦清醒地坐在床岸邊擦拭一敗塗地的羞愧後,你依然記得披上道德的衣裳,戴好倫理的耳環,甚至你慶幸自己的嘴角仍深嵌著聖人的嘴臉。你翻了個身,毫不眷戀地別過頭去,把才剛流放出去、還殘存著你身體餘溫的慾望徹底忘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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