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海的一封情書


不知是否因為自小在山中長大的緣故,他們面向海總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懷,像是初戀的忐忑,又像是失戀後試圖抹殺一切記憶的粗魯,他們在海的浪花裙擺前唯唯諾諾,不敢輕易造次,大多僅只盯著變化無窮的海岸線盯得失神,往往不知陷落在回憶的哪一段中陰,便也滿足於海賜予他們的神秘魅力。

時間是最妙的魔術師,總在一長段濡濕的山居歲月後,他們開始眷戀黏膩的海風和刺鼻的潮氣,他們於是擇日告別山巒,別開長期佔據眼前的青翠嫩綠,驅車拐過崎嶇迂迴的山麓下山,一路直奔北方的烈艷島嶼城市,越過大橋,穿過遊人如織的市中心,直到抵達北角的海濱,瞥見一片動人的蔚藍水色。


他們想起長居高原的藏人為高山湖泊命名「海子」,將畢生未能啖海的想望寄託於一個名字之上,而一望無垠的巨大湖泊又豈止是堰塞於山谷盆地的天山湖水,在從未涉足臨海峽灣的高原人眼中,這些如鏡如波的潮水就是汪洋,是生命裡得以被寫成詩的晶瑩眼淚。

見識過了峻山重嶺上的海子後,他們回到三面環海的熱帶野半島,像收束起纜繩的舢舨返航靠岸,對海的遐思便也跟著日常的腥臭味一起混雜在翳合的鼻腔,沒有多討喜但也成了一種無法忽略的存在。


所以當他們赤腳踩過細柔的砂子,朝著落日餘暉的海灘奔去時,他們沒有激動吶喊或手舞足蹈,只有一副回顧往年今日的神往表情寄居在臉上。那種難以一言道盡的心思,正好融入了輕柔而規律的浪濤聲,試圖借潮水與海岸的繾綣纏綿來慢慢傾吐。

金燦燦的霞光把他們的側臉鍍上一層金輝,彷彿化身成古希臘國王彌達斯(Midas),國王貪戀金錢財富,把身邊的兒女都點成了黃金雕像,而他們貪眷大海,自願被時光細細雕琢,卻因肉身有限,只能被雕成腳下的沙城堡,現實的浪頭一來即瞬間瓦解離析。


回到面海的房間,他們舒展著高山上所沒有的熨熱肌膚,被島嶼的太陽紋上的黝黑輪廓似乎在昭示著夏末的餘韻,他們仿效詩人用身體去拼湊青春夏艷的殘骸,在以無法控制的加速度朝暮色墜落以前,寡廉鮮恥地為自己的矯情留下更煽情的印記。

這是在大海面前,我們最後的矜持,也是今後會非常想念的奢侈。他們不約而同說道。


翌日他們告別這片海洋和這座北方島嶼時,鐵灰色的天空下起了絲絲細雨,地平線的海潮仍隔著車窗翻滾著無聲的悸動,車座上的他們卻早已放眼遠處的青山,那雲深不知處裡有屬於他們的歸處。

他們背對大海,展開又一趟漫漫長途,直到時間燜燒他們不動如山的底氣,慫恿他們憶起這一年的這一片海,以及遺留在這裡的無用但綺麗異常的幻想。


當我站在這個岔路左顧右盼   當我不夠勇敢
你只是默默指著頭頂上   白雲的去向
還有什麼值得害怕值得提防   如果你在身旁
就算是烈陽   一起曬出個形狀
這片晴朗   還有你陪我分享
——<SUNBURN>



追伸:《ペナンの海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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