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教會我們的事


當我們越過那座鋼索大橋,兩邊的海峽光景映入車窗,淡藍的天際與微弱的天光昭示著夕暮降臨,這座繁華的島嶼城市或許才正要從遊人的眼裡甦醒活絡起來。

儘管已是幾年前的記憶,可每每橫渡這座大橋時,總讓我不覺召喚回那一趟在苦澀中硬撐起歡快的履跡,那一年因崩裂的感情而不知所措的我們借一次北方出走,像慌了手腳的信徒,企圖在那裡尋得一些答案。

一邊用滿腹的味蕾彌平失語的唇舌,彷彿所有的辛香和鮮膩能代我們說出未竟之語;一邊奔走過山頭和海口,從眺看的視野梭巡隱匿在城市曲徑裡的往昔光輝,無垠的海平面上一片未知的深藍,若有秘語也早已擱淺在被時光荒棄的渡船。


渡船和碼頭確實已被時代淘汰,但我們無以名狀的情感卻倖存下來。就像我們行駛於窄仄的巷弄尋覓難得一見的停車位時,總需要依賴一點天時地利的僥倖,才能在錯綜複雜的時空甬道中將顛沛的自己停靠在岸,停泊在彼此身旁。

歷史教會我們的,永遠比我們預料的多,於是當我們漫步於這座充滿時光刻痕的城市時,罔論世界文化遺產的堂堂頭銜,只要稍微探頭留神,也能輕易窺探到一個世紀前的海峽殖民風範,竊聽到峇峇娘惹的獨特生活腔調,或是聞嗅到空氣中混雜著不同信仰的虔敬氣息,在一道街景中同時並排毗鄰。

我們的異同需要彼此寬容,如果沒有你的耐性與包容,如果沒有我的同理與多慮,也許我們就不會像這座島嶼一樣茂盛瑰燦,也許,我們會如同歷史上傾圮的城邦,分崩離析,徒留被荒煙蔓草覆滅的遺址,給後來的自己有一天回首哀悼。


我仍然記得那一天正午陽光灼灼,我們捨棄交通工具回歸腳程,在燠熱的島嶼氣候下越過一條又一條馬路,只為拜會你心心念念的一碗福建蝦麵或炭火炒粿條,垂涎的不僅是口腹的飽足,還有對想像的驗證。有時我不禁想,靠一碗湯麵定標一個地方的回憶,或許早已成了這個資訊量爆炸的時代許多人最直接的紀行方式。

但我不想把我們的許多漫遊只聚焦在味蕾的跳躍舞步上。應該還有除此之外的什麼。因而我總是不厭其煩地,像即使是枯竭的井水也鍥而不捨地鑿開隨著年齡變得愈發駑鈍的感官,追溯那些天的細瑣片段,可能是飯店窗外突遇正在施工的重型吊臂,或是佇立在老店屋五角基吃著外帶可頌而把衣襟沾滿碎屑,不遠處的海風穿街拂面而來,有一點悶熱又有一些解暑的那個當下。


或許正是這些無足輕重的瞬間,像是電影花絮的時刻,讓我稍微記起這趟旅次背後隱含的吉光片羽。當我們還能如此心無旁騖地站在街角分食一個麵包,毫無怨尤地走過悶燒的柏油路,去吃一份結果不怎麼驚艷的Pasembur,在熱得有些頭昏的午後躲進空調充沛的商場吃一客冰淇淋,我嚐到更多的,是這些食物以外的滋味,一種流淌在我們舌蕾之間甘之如飴的滋味。

城市保留歷史,是為提醒後人曾經的遭逢與教訓;我們重返情感的歷史現場,有時不為揭開傷痂,而是提醒自己前後的改變,並由此學會感謝、珍惜以及好好記下那一枚溫暖的笑容。



追伸:《ペナンの旅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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