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夜遊


你溫熱的心藏在冷峻的風骨裡,就像為了抵禦高山的驟風,你裹緊風衣,收束笑意,在凜冽撲面的孤傲裡守護你最後的胸襟。

你無法開敞予人,只因為你懼怕浪費。一旦袒露出你屈指可數的溫柔,他者便知悉你的肚量。你擔心他們訕笑你小家子氣,面對生活的尖銳刺探,你凡事錙銖必較的儉省也可能遭受他們白眼,但因你總是懶得辯解,久而久之於是形塑了你的一張撲克臉。

我非登山專家,卻在多年前斗膽攀上這座高原,闖入這片水汽濡重的苔蘚森林,那依附鬼爪般的枝幹蔓延生長的青苔是你的保護色,將橫眉豎目的脾性巧妙掩藏,僅現出艷綠的地衣,天真無邪地蝸縮在陰涼的角落裡。

好幾次,我自以為聰明地想要抓住你彷彿朝我伸出的橄欖枝,直到當我的指頭被隱藏的尖刺刮傷,鮮血淋漓,我才一邊吮著傷口一邊退回了原地,口腔裡還殘留著血腥的殘酷。


那之後我終於明白,並非你不知好歹,而是我太無知了。就像歷來的登山者仗著齊全的裝備和一點自負,便以為征服了一座大山一片高地。翻山越嶺的經驗如此資淺的我怎可能肖想一步登天?以一個外來者的姿態奢望理解一片頑古森林,好比一個平地人企圖看穿山嵐大霧裡的真諦。

你深不可測的靜默是我的高原反應,我一次次試圖解構一座山林的秘密,甚至鋌而走險地踏入不知通往何處的秘徑。你的沉寂是大山的沉寂,我來回穿梭在那樣的寂寞裡,高處不勝寒,幾次失溫缺氧,天旋地轉之間卻以為那飄飄然是幸福的昭告。

或許是我心無旁騖的愚勇,也可能是老派的那句「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我雖沒有登山健行家的專精眼神,卻憑藉愚公移山的盲目堅持,終於把你盤根錯節的軌跡摸順,一路通往那座傳說中的夕霧花園,在那裡邂逅了打理我錯綜複雜際遇的園林師。

駐守山地多年,我仍是個極易手腳冰寒的體質,每當冷鋒過境,我便必須擁懷一盆意志的爐火撐過漫漫長夜,而當夜空亮起第一顆星星之際,你反而在深更的蕭索寧謐中暖化成高原的東陽,在我眼角和手邊蓄勢待發,陪我夜遊,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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