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奧斯卡淺談


有點像是考生在考試前夕臨時抱佛腳,我趕在今屆奧斯卡頒獎典禮前幾個禮拜,終於把好幾部一直想看的入圍片子看完,趁著還有幾個小時就將成績揭曉,我臨時起意,想寫一寫這次的觀影心得。

(——還是有幾部未能來得及趕在明朝7點前看完,也就只好等之後再補上了。)

◆《可憐的東西》(Poor Things)——完整的藝術品
自《樂來越愛你》(La La Land)就深深愛上艾瑪史東(Emma Stone),這次在《可》裡的突破性演出——無論是演技還是尺度——都堪稱是她在演藝生涯中的全新境界。艾瑪在五年前就曾與導演尤格藍西莫(Yorgos Lanthimos)合作《真寵》(The Favorite),亦是我當年非常喜愛的一部作品,除了屢獲殊榮,戲中她初次上空演出的震撼也成了大熱話題,但相較於這回的全裸尺度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可》的荒誕調性不僅展現在劇本,彷彿嵌在門上貓眼的運鏡和攝影本身就帶有一種窺探的意味,詭譎的配樂和服裝、人物造型到場景設定,營造出成人童話般天真又血腥的暴力美學,其完整性儼然就是一件精雕細琢的藝術品。而借由入青樓探索女性自我的一幕幕劇目,不知怎的,在我看來,女主角從稚拙到世故的學習過程,總有一種現代AI的況味。


◆《墜惡真相》(Anatomy of a Fall)——感情的真相為何?
原以為是一般的懸疑犯罪故事,看完才知曉這其實是另一齣《婚姻故事》(Marriage Story)……的驚悚版。故事從雪地上噴濺的血跡開展,隨著時間流逝,雪水融化,逐漸將濃稠的夫妻秘辛稀釋成汩汩滴淌的「真相」。但真相是什麼?我想起《勿說是推理》裡的那句話:「真相遠遠不只有一個,而是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真相。但是事實只會有一個。」

周璇在法庭和律師之間的唇槍舌劍,看似在為觀眾追求的真相辯駁,將謎題抽絲剝繭,但越看下去我們越是混沌難明,甚至陰謀論地懷疑起電影最終定調的「結局」。或許我們必須重新回到女主角的視角,如同重新播放她對丈夫嘶吼的種種悲憤,然後我們才會恍然大悟,我們在這裡所尋求的真相,就像是一段關係裡的對錯,如果失去了法律的約束,無關生殺罪衍,那麼身為外人的我們憑什麼成為他者感情的法官?


◆《夢想集中營》(The Zone of Interest)——不見血的殘暴
希特勒和納粹的電影看得不少,《辛德勒的名單》(Schindler's List)和《兔嘲男孩》(Jojo Rabbit)都讓我印象深刻。提到納粹總免不了沾染德國歷史上最殘暴的血腥,縱使我們未曾歷經那個時代,借由聲光影音,人性的深幽谷底依然教我們顫抖。

由我很喜歡的金牌製作公司A24發行的《夢》果然開創出不一樣的納粹電影,根據史實改編,故事以二戰時期最惡名昭彰的奧斯維辛集中營指揮官的家庭生活為主軸,他們就生活在與集中營僅一墻之隔的地方,過著那個時代最富麗堂皇且「溫馨幸福」的日常。

孩子們快樂上學,妻子種花蒔草、把玩霓裳,丈夫披著軍服軍靴越過營地,回到隔壁的美好家園,而無時不刻,四周永遠縈繞著慘絕人寰的悽厲嚎叫,可能是被槍殺、截肢或毒氣殺死,男孩睡房的窗外飄散著紅彤彤的火焰,那是焚化爐焚燒屍體的夜空。

戲中沒有呈現任何一點血肉殺戮,只憑聲音和對話,就足以展現最決絕的殘酷。那可能是比直面開腸破肚還要教人作嘔的人性泯滅,而這是我在看這部電影時非常難受的感悟。


◆《花月殺手》(Killers of the Flower Moon)——和睦底下的殺意
同樣根據史實改編,《花》的舞台設在1920年代的美國印第安族和白人之間的金錢糾葛。為了奪取那片土地的石油主導權,李奧納多狄卡皮歐(Leonardo DiCaprio)飾演的男主角深入奧賽其部落,和印第安女子通婚,後在詭計多端的叔父引導下走上殺手一途——儘管好幾個慘案都是他被借刀殺人。

影帝小李的演技在線不必多言,將優柔寡斷的窩囊個性表露無遺,不過讓我更為眼前一亮的,是資深影帝勞勃狄尼洛(Robert De Niro)飾演的叔父,並非只流於「衣冠楚楚的政治家一肚子壞水」的表象,而是他堅信自己的所作所為是開展文明的必經之路,那種無懼顛覆是非黑白的自欺欺人嘴臉讓人看著多麼熟悉,又和線上多少政棍如出一轍呢?


◆《之前的我們》(Past Lives)——留白的美麗與哀愁
另一部由A24發行的電影。屬於溫馨小品,看起來沒有負擔。由韓裔美籍劇作家Celine Song編導的第一部電影,算是她的半自傳性作品,講述中學時期由首爾移民至紐約的女主角,在輾轉多年後重逢了兒時的同伴,經由時間和空間、文化和際遇的交錯,兩位有緣又無緣的人如何面對生命中的擦身與遺憾。

我很喜歡故事以不慍不火的調調緩緩推進,男女主角多次欲言又止、相視無言卻彷彿心中千回百轉的情愫,都借由導演到位的留白與靜默如實表現。這些沉默無語正好剔除了愛情片慣有的戲劇性,將之回歸到現實之中。時間帶走了我們的青春,甚至語言,卻也賜予我們願意擁抱眼淚的坦誠。


◆《美式小說》(American Fiction)——極盡諷刺之能事
意外深得我共鳴的一部電影。一貫的美式黑色幽默,將非裔美國人在國內的境遇以詼諧浮誇且充滿創意的手法呈現。當刻板印象(Stereotype)對上了近年來廣受議論的政治正確,社會的聲浪往往先決(或是說覆蓋?)了我們誠實的心聲,用名為怯懦的遮羞布蒙住了我們的雙眼和嘴巴。

不得志的作家男主角對際遇滿腹怨氣,決定以惡搞的方式來迎合市場口味,寫就了一部在他眼中狗屁倒灶的俗作,卻諷刺地獲得了文學界乃至影視產業的青睞,時逢男主角面臨家族困境,亟需金援,面對理想和面包的臨門討伐,他是否就該順水推舟,還是很有骨氣地繼續追求曲高和寡的文學高度?看他在和自我掙扎拉鋸時,我突然跳脫了劇情,看到了另一種對偶式的假設:如果我寫出了一本語錄書而且大賣的話……


《我的完美日常》(Perfect Days)——無聊的魅力
很高興看到又一部日本相關的電影入圍國際影片,只不過這部曖曖輝映出日本禪意的片子,卻是出自德國電影鬼才文溫德斯(Wim Wenders)之手,叫人倍感意外且驚喜。原是受日本公廁計畫「THE TOKYO TOILET」之邀拍攝四部短片,後他索性建議結合成一部長片,由此才誕生出這部《我》。

找來日本影帝役所廣司擔綱,如前述,電影一開始便是以東京公廁為主題發想,於是觀眾跟著役所廣司飾演的公廁清潔員視角,看見日本都市一隅的小情小景。整部電影對白極少,近乎默劇,可以說完全是由役所廣司一人撐起來。日復一日的清潔流程和生活切片,重複再重複,悠緩而無聊,卻讓我目不轉睛看下去,並且沉醉其中。

我想起艾倫狄波頓(Alain de Botton)的《無聊的魅力》,或許最完美的日常,就是懂得以小喻大,言外蘊旨。而無論是役所廣司所投射的情感,還是溫德斯執導的鏡頭,都做到了這一點。


追伸:另外還看了《奧本海默》(Oppenheimer)、《芭比》(Barbie)、《絕地盟約》(Society of the Snow)和《蒼鷺與少年》,基於各種因素,在此未能收錄這四部入圍電影的觀後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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