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過自己

曾經我對身材管理擁有潔癖式的執念，回想起剛脫離原鄉小鎮、奔赴都城念大學的那幾年，除了第一次享受到「一人暮」（日語，即一個人生活）的大人滋味，也開始注重起個人外表。

高中三年生活算是自在，除了升學壓力和忙碌的社團活動，我對吃有著發育期的熱忱。加上那個時期未有社交媒體，少了和同儕互相評比的壓力，可想而知，我的身材成暴風式膨脹，一直到高中畢業都仍屬於厚片人的身形。

在外租屋後要自己打點三餐，為了不切實際的外貌，我開始地獄式減肥法。現在回想，各種傷身又觀念不正的方式我都試過（在此就不加贅述），在那個網路資訊不夠普及的年代，也許就這樣種下了後來的腸胃病根。

總之，有好長一段時間——至少有十年以上——我對各種關於身體的數字非常敏感，錙銖必較到自找麻煩的地步。換成現代的說法，就是被數字綁架了。

經過年歲累疊後的心智成熟與價值觀調適，我開始不再對體重大眼瞪小眼，我很清楚身體作為一個複雜而龐大的有機物，根據每日的飲食和活動、情緒和氣候，甚至個人遺傳基因等都會展現出不同的反應機制，因而呈現出來的各種數值都是流動的；醫學上的健檢報告是人為訂定的，那些數字範疇應作為一個統括參考，而非強制性必須謹遵的鐵律——我是直到胃病爆發，頻繁進出醫院，抽血驗血掃描後才慢慢悟到這一點。

因為如果你連這些身體數字都如此斤斤計較，有時不止本末倒置，因焦慮緊張而影響了情緒，看不開地堅持某種莫名的達標追求，好比因零點零幾的小數點超標就開始狂吞營養補給品，或是自此斷絕碳水或油炸，把米飯看作罪大惡極的誘惑；長遠下來，並沒有比較好。

我總以為，隨著年齡增長，人的身體勢必會愈發出現各種狀況，那就像是你家中擺了三五十年的老電器，再怎麼勤於保養修繕，輕則也有一些小鼻子小眼睛的毛病。照這個勢頭來看，我認為應當趁早鍛煉的，不止是肉身骨骼，還有心態與觀念。

如何在人生後期面臨老病議題時從容優雅，即使疼痛殘破，面對不可逆的病癥也依舊擁有穩健的心境，這或許是個大哉問，但也是每個幸運長壽的人必須獨自面對的一件事。假若現在連一丁點無傷大雅的小病況也心浮氣躁，怨天尤人，屆時遇到更大的生理失常時又該怎麼自處？

反正我不是靠臉和身材吃飯的藝人，肚子肥了一圈、皮膚爛了一點真的只是小事一樁。只要還算健康，甚至有時我想，只要還能好好活著不受苦，那些數字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當初曾信誓旦旦說打死不讓自己復胖的少年，在病苦和死亡威脅的跟前，也學會了謙卑言善。越活越久，總是越懂得適時鬆開抓緊的拳頭，放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