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瑪魯看歸家企鵝,蒂瑪魯找臨時避風港


請相信上天的旨意,發生在這世界上的事情沒有一樣是出於偶然,終有一天這一切都會有一個解釋。
——《夢裡花落知多少》,三毛


將露營車駛離但尼丁(Dunedin)的這一天是九月的最後一天,我們在紐西蘭已經待滿兩個禮拜,對逼仄流徙的車旅生活越來越得心應手。

每一兩天就睜眼醒在不同的地方,薄薄的車廂外有咆哮的山風,有徹夜紛飛的大雪,有晴時多雲偶陣雨,不太遮光的窗簾隔開了城鎮的華燈和鄉野的晨曦,而車頂上歡快舞踏的雨點也許來自世界盡頭的天空。我們傾聽南冰洋的海潮在耳畔呢喃,彷彿一則說不完的睡前故事;每一天將自己安放在枕頭上時,我們幾乎可以聽見下一個他方的呼喚。

旅行半個月,躺在一座車後廂仰望物換星移的天空,彷彿把自己也躺進了一個星象裡,跟隨經緯線一起漂流驛動,居無定所的浪漫落入現實後,可能就像星座貼合人們的生活一樣尋常。


「你們會不會開始覺得,長途旅行其實很累人?」奧克蘭表妹在手機另一頭問道。

「除了爬山滑雪那兩天體力真的透支,其他時候其實都還好誒。至少比我們想像得輕鬆。每一天吃飽喝足,最重要的是我們睡得很好。」


正走在摩拉奇海灘(Moeraki Beach)上的我們,一時間被頭頂的艷陽眩惑得以為踏入了夏天,沙灘上可見遊人袒胸露背在做日光浴,甚至有人在海中嬉水(現在可是春天吶!前兩天在但尼丁時甚至還有飄雪)。身著高領針織衫和牛仔褲的我在這裡顯得相當不合時宜。

我們到這個距離但尼丁約50公里的沙灘,主要是想見識神奇的摩拉奇大圓石(Moeraki Boulders)。

「而且我們至今沒有吵架。」你拿著相機走在前頭,我像是想起什麼般補了一句。


介於海潮拍打沙岸的交界處,兀自突起一顆顆大小不同但完美半圓的岩石,在湛亮的陽光底下反射被海水濡濕的光滑表面。一眼望去,露在海平面上的這些石頭並非大自然常見的嶙峋礁石,而是幾何圖形裡用圓規畫出的工整圓形巨石,半身掩映在砂子底下。

摩拉奇圓石的形成眾說紛紜,有毛利人充滿神話色彩的傳說,也有科學家長年致力解答的說法:其過程猶如珍珠,是含鈣及碳酸鹽結晶的海底沉積物在經過了四百萬年的晶體化後所形成,最大的直徑可達兩公尺,每一顆重量都噸位十足。


我們漫步在退潮後的砂地上,繞著這些猶如異星物種的圓石打轉、觀看。誠如網路資料所言,巨岩沉重碩大,中間卻是空心的,其中幾顆爆裂的圓石正好露出了中空的樣子,更像是異形破繭而出後留下的卵殼。

在這裡短暫逗留了一會兒,我們便又驅車趕路,繼續沿著海岸線往北走。


半小時後,我們把露營車停進奧瑪魯(Oamaru)的面海營地,一下車就跑到對面的防波堤前望海,手上拿著營地管理人發給我的市區導覽地圖。下午四點,奧瑪魯天氣清朗,我們迫不及待想趁天黑前到附近兜轉探看。想起剛和表妹討論的話題,我們果真玩興不減,不玩會死。

奧瑪魯是紐西蘭南島又一座受到十九世紀淘金熱潮影響而蓬勃起來的城市,和箭鎮(Arrowtown)招徠大批華人稍有不同的是,1860年代被吸引至此地的多是殖民紐西蘭的英國人。


坐擁絕佳海港戰略位置的奧瑪魯,亦是紐西蘭南島重要的進出口碼頭,加上當地周邊盛產石灰岩,淘金、採石及海運貿易的多管齊下,奧瑪魯成了紐西蘭當年最繁榮的城鎮之一。

英國移民的遷入使得奧瑪魯在市容街貌上呈現出極盡歐洲的風範,用石灰岩砌造的博物館、歌劇院或是議會大廈都展現了英國維多利亞時期的新古典主義建築風格。


當我們步經觀光客最推崇的奧瑪魯歷史區(Oamaru Historic Precint),兩傍夾道的乳白色石灰岩建築群讓我們立即意會「白石小鎮」(Whitestone City)之名的緣由,可惜夕暮向晚的此刻,原是熱鬧的街區幾乎都已歇業打烊,人車稀微,天光曖昧,我們走過一座倉庫般的尖頂屋簷所籠罩的陰影下,頓時有一絲蕭索寒愴的氛圍。

沒有明確目的的散策,在微寒的晚風中前進,我們走過城區,越過橋樑,經過有些荒蕪的五金行和油漆店,看到蓋在山丘上的聖路加教堂(St. Luke’s Anglican Church)。


歌德尖塔一柱擎天,在復古英倫的小鎮山丘上顯得十分醒目。走逛其中,我不禁想起改編自珍奧斯丁《傲慢與偏見》的同名電影畫面。

這裡有一條從剛剛我們駐扎的濱海營地延伸過來的鐵路,我們自因弗卡吉爾(Invercargill)到但尼丁再到這裡的沿途,一直都有看到循著海岸線而建的載貨鐵道。相比起南島中部各地鄉鎮的發展規模,港口和鐵路果然對一個地方的城市化擁有關鍵性的影響。


一如既往地在營地用完晚飯後,我們披上羽絨外套,沿著路燈步行到半公里外的桑普特碼頭(Sumpter Wharf)一帶,準備在冷冽的海風中等待從外海集體回巢的小藍企鵝(Blue penguin)。

奧瑪魯另一個廣為遊人熟知的,就是這裡是小藍企鵝的天然棲息地。人們慕名而來,在必須付費入場的企鵝保育中心,或是像我們一樣,不花錢在長長的海岸邊守候,耐心等看矮墩墩的企鵝從黑漆漆的海上登陸,爬過防波石,搖尾擺臀地從我們這些不速之客眼前近距離走過,回到牠們位在馬路對面的山丘巢穴。


圍觀的人群幾乎都是亞洲人,側耳傾聽會發現他們口操不同腔調的中文或粵語,三五成群散佈在友誼灣(Friendly Bay)的這裡那裡,細瞇著眼睛尋找小小企鵝的蹤跡。

一陣騷動從其中一盞路燈下傳來,我們趨近一看,發現至少有十五個人聚攏在此,全都蹲踞著身子朝闃黑的岸崖下張望,不止拉長脖子,也伸展抓住相機手機的雙手,壓低聲音齊齊對準一個方向。


兩隻小藍企鵝顫巍巍地立在岩石上,正打算攀過一顆顆石塊上岸。據悉,小藍企鵝是企鵝品種中體型最小的,因擁有一身藍羽毛而得名,主要分佈在澳洲南部和紐西蘭的海岸。

託頭頂燈柱灑下的一潭光池之福,我們在夜黑風高之中也能清楚瞧見藍企鵝的可愛身影,油亮的羽毛黑白分明,宛如身披紳士燕尾服,小小的腦袋瓜和尖尖的喙左顧右盼,兩鰭和蹼足躊躇不定。我想,見著如此大陣仗的人類接風大隊迎面圍觀,像是接機偶像的瘋狂粉絲,換誰都會嚇得不知所措吧。


不過群眾都很有默契地噤聲不語,在聚集起來的人潮中騰出一個空位,等待猶豫不決的企鵝踏上歸途。返家企鵝一隻接一隻踩進路燈打照的範圍中,像粉墨登台的舞者,在我們眼前上演一齣別開生面的動物星球頻道紀錄片,而我們有幸入座搖滾區,超近距離地目睹這群可愛的小傢伙就在我們幾步之遙顛晃顛晃走過。

甚至有一度,其中三隻小藍企鵝直直朝我所在的方向走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到了只要我伸出手就能摸到的距離。我屏氣凝神,紋絲不敢動,杵在原地看牠們勇敢跨步的模樣,排除萬難努力穿越重重險阻,目指我們身後那片土坵上一窟窿一窟窿的洞穴之家。


我想起多年前在澳洲墨爾本的菲利浦島(Philip Island)上,也曾參加過觀看企鵝歸巢的活動,在企鵝保育中心設置的看台上呆坐了一個小時,卻只看到一兩隻落單的企鵝黑影從我們坐的最末排看台底下跑過。

這次在奧瑪魯有幸親睹近在咫尺的企鵝,看牠們成群結隊返巢的姿態,毋寧說是一趟自然課的戶外見學,但我留意更多的,是紐國政府願意為生態自然付諸心血的實際行動,那根插在馬路邊寫著「企鵝路過請慢行」的指示牌,便是我認為最可愛的風景之一。


告別奧瑪魯,我們就要一口氣開到250公里外的基督城,完成我們紐西蘭南島環島路線的迴圈,接著飛回奧克蘭,繼續後面的北島行程。

隔天上路不久,在我們經過馬基基希(Makikihi)時,發覺風勢再度轉強,我們明顯可以感受到露營車持續被一陣陣從西北方颳來的強風吹得偏離航道。

這種抓不住方向盤的熟悉感提醒我們必須減速慢行,只不過當我們把車速降至時速40公里以下時,車子仍頻頻被吹到對向車道,彷彿再度重演了從城堡山(Castle Hill)開往蒂卡波湖(Lake Tekapo)途中所經歷的颱風。我們下意識認為,這絕對是非比尋常的狀況。


見你握緊方向盤努力不讓車子歪斜的指關節都發白了,我點開手機裡的天氣App,才驚覺目前我們正遭遇紐西蘭氣象局發佈的「橘色強風警報」。根據官方公告,這場西北風的時速在無遮蔽物的戶外可高達120公里!駕駛可能面臨危險,尤其是高車身的車輛。

天哪!難怪車窗外的路樹雜叢都歪得彷如快被攔腰折斷一般,而原本平滑舒展的草原也像浪頭一樣一波波隨風翻滾。我們的小型露營車有兩公尺高,底盤穩定性和車輪厚度肯定不及廂型車Motorhome的風阻能力。

在這種風速下,我們再怎麼減速慢行也無法完全抗衡兇猛的怪風,再考量到若以40公里的龜速開到基督城的話,不知要多花幾個鐘頭。


我再度發揮當機立斷的精神,迅速上網搜尋最近的露營場。二十分鐘後,我們拐進蒂瑪魯(Timaru),決定在這裡停留一宿,稍等可怕的颱風過境。

很快,我們就發現我們的決定是對的。蒂瑪魯營地櫃檯的登記阿姨在了解了我們的情況後,立刻連聲讚同我們的做法。「哦,最好是別堅持開車上路,這種風速可不是開玩笑的。」櫃檯阿姨打開電腦新聞,告訴我們一個小時前才有兩部貨車翻覆的交通事故。


計劃之外的停靠點,或是長途旅行的迷人之處。無論暴雪、颱風還是臨時封路,旅人必須見招拆招,看風轉舵,靠自己身上僅有的餘裕——無論時間還是金錢——有時要懂得衝鋒陷陣,偶爾也要明白偃兵息甲的沉著,以退為進,按捺等候最好的時機。

而蒂瑪魯於我們是名副其實的「避風港」,在不期而遇的偶然裡,在我們遇見最乾淨美麗的營地廚房裡,我們心無旁騖地做菜吃飯,等待再度出發的時刻來臨,然後將我們最後一筆北回歸線畫上去。


(待續……)

是日路線:

是日手札
6500万年前にできた不思議な丸い石は「モエラキボルダーズ」と知られてます。これらの巨石群は浜の周りに見かけられてSFムービーの中に宇宙から地球まで落ちる隕石ような謎の物語を連想されます。

ちなみに、春から冬まで通り抜いてからいま夏の晴れに浴びられてました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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