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零貳伍

日本自從明治維新以後就不再慶祝舊曆的正月，而是依新曆把元旦訂為新年，從這一天起就是一家團聚吃御節料理拿壓歲錢的「お正月」，且日本至今依然遵循天干地支的傳統紀年法，因而比我們華人更早一步踏入下一個生肖。

好多年前，我曾刻意選在年末年始期間走訪日本，為的就是想要親身體驗日本人過年的習俗與節氣。我記得在大晦日當晚，我們在京都有名的知恩院前，在霏霏細雨下排了五個多小時的隊，只是為了看上幾眼寺院內人氣的「除夜の鐘」。由十七名僧侶使勁全身力氣推動、再由一名僧人用整個人往後甩的力道掄起巨大的木樁，朝鑄造於17世紀的大梵鐘敲去，在邁入新歲的前夜敲響一百零八下，是謂除淨佛教說的人世六根的煩惱。

冬冬冬的鐘聲渾厚低鳴，慢慢從這一年響徹到下一年，等到我們從知恩院的鐘樓隨著如波如浪的人潮走下來，穿出山門回到街上，也已經迎來了元旦，而隔壁的八坂神社亦早就湧動著進行初詣參拜的日本民眾，四條通一帶更是萬頭攢動，熱鬧異常，讓我不禁想起我們華人過春節時的情景。

這一次的年底日本行，我雖未能一直待到跨年，卻也在許多地方瞧見了整個城市在為除舊佈新摩拳擦掌做準備的線索。好比張貼在居酒屋和餐廳門外的忘年會預約海報、大賣場和百貨公司開始接受御節料理的訂單、神社公告欄上關於元旦初詣的時間表、便利店雜誌架上擺放的年賀狀、無印良品販售的注連飾和門松、一進堂吉訶德就看到堆成山的鏡餅……

走在路上也能在愈發凜冽的冬風裡嗅聞到一絲年前的躁動，我幾乎看到了迎面而來的人們笑靨裡壓抑著某種喜不自勝的歡愉，彷彿期待著幾天後的新年（或連假？）。再過幾天，這一年就將結束，無論過去多麼艱辛難熬，翻過最後幾頁日曆，就會迎來全新的紀年，接入更新的氣象——拎著高島屋百貨購物袋的OL或許正如此盼想著，然後一邊在寒冬的深夜裡獨自走回家。世道困難，往往我們就是靠這些自我鼓舞或自欺欺人，來越過一個又一個坎，跨過一歲又一歲年。

後來我在旅日作家張維中書中常提到的中川政七商店裡相中了兩尾胖墩墩的信樂燒陶製蛇，見蛇難得做得討喜可愛，便把它們帶回來，擱在書桌前的擺架上，搭配一張我在羽田機場買了卻無緣寄出去的明信片襯作背景，佈置成一幅充滿年節喜氣的風物詩，將東瀛的乙巳年直送到近在我眼前的今天。

陶蛇擺飾事實上是開運詩籤，於是我在看完紅白歌唱大賽跨年後，懷抱著一種儀式感的心情撕開陶蛇底下的貼紙，抽出了籤紙，展開一看，分別抽到了「末吉」與「吉」：「今年一年良いことに出会うでしょう」，今年會遇見美好的事——如此陳腔濫調而籠統，卻足以讓我在這個開年之初胸懷希望，不可理喻地雀躍著眺望前方。

乙巳年已然叩門，但願我們都有蛇的巧智，懂得閃過危險，避開阻礙，按捺著伺機而動，朝目標蹬地一撲，全力以赴。

明けましておめでとうございます。
本年もよろしくお願い申し上げます。

延伸閱讀：日本迎新歲：到知恩院聽除夜敲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