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然

他終於忍不住發難，你們怎麼懂？你們怎麼體會？

對於許多關切的聲音與慰問，他都嘗試去感激、嘗試將它們放在心底。表面上他都一臉平靜祥和，偶爾呆滯，任由那些鼓舞士氣的話語灌入耳際；實際上他卻沒有絲毫動容，甚至很不屑。你們憑甚麼？你們究竟憑甚麼來勸慰我？拜託，別裝出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樣，假裝自己可以深切明白我的苦楚，然後道出一兩句看似中肯的話，拍拍我的肩要我堅強，卻在轉過身後繼續嘻皮笑臉，如此天淵之別？

任誰都無法說服他，他們是站在與自己相同的地平線上，共同朝著一個方向望去，手挽著手前行。你們都很幸運且幸福，不曾在你們的人生旅途中遭遇過如此艱辛顛簸的時刻，沒有過喪親之慟，沒有過不只一次的苦難折磨，那就別再自以為有能力鼓勵我。看到那些對生活瑣碎微不足道的怨懟，為情愛糾葛煩惱，他既感到嫉妒和憤怒，為甚麼有些人就無需面臨考驗身心的衝擊，而可以安逸地大哭大笑，或是無病呻吟強說愁？

你們怎麼會懂？眼睜睜看著一個健碩的人變得神形枯槁、體力不濟，眼中黯淡失去對未來的希望，還得在他們眼前表現冷然，遞上激勵的語言；而自己的辛酸卻得等到夜深人靜時才能悄然釋放，隔天曙光降臨便又繼續自己的堅強、繼續逞強。

直到何時？

如今他在想，外界越是給予他精神上的支持，他就越是感到孤獨。很多人都在努力用言語傳達溫度，要他瑟縮的心回溫，他卻全然視若無睹。看到其他人們依舊過著如常的生活，他便更加確定自己相異的類別。他們不再屬于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國度。他們正在享受學習的酸甜與覓愛的冒險，而他卻不得不看得更遠，被迫快速成長。他漸漸失去對愛的渴盼，在背負著如此艱鉅長久的夢魘以後，他已經失去了僅存的安全感，任何愛慕情愫都已經不再只是輕薄短小的兩情相悅了。

那為甚麼、為甚麼你要讓我們自小相依，然後又狠狠地欲奪走我們其中之一？這其中有甚麼道理？可以解釋眼前既定的旋律？

“我逃不開黑暗的侵蝕；我在沉陷……”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