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在虛構衣袍下的現實骨架——《使女的故事》讀後


「拉結見自己不給雅各生子,就嫉妒她姐姐,對雅各說,你給我孩子,不然我就去死。雅各對拉結生氣,說,叫你不生育的是上帝,我豈能代替祂做主呢?拉結說,有我的使女比拉在這裡,你可以與她同房,使她生子在我膝下,我便靠她也得孩子。」

——《聖經•創世紀》第三十章1-3節

當世界因核污染與各種疾病導致人類的不育症如傳染病般遍及全球,人類數量因此銳減,人力資源、農產品、工商活動都遭受史無前例的嚴重打擊,宗教於是成了部分極端狂熱分子的救贖,政教結合的集權國家因而誕生,從國家發展、社會結構到個人生活形態無一不遵循流傳千年的經典教義,徹底實踐信仰至上的文化。

這是加拿大女作家瑪格麗特•艾特伍(Margaret Atwood)於1985年創作的反烏托邦小說《使女的故事》(The Handmaid’s Tale)的背景,大膽借用《聖經》的內容,杜撰出一個以宗教狂熱為建國基礎的專制霸權國度「基列共和國」,其中「大主教」為國家領航人,百姓活在封建保守的清規戒律中,而女性角色成了這個時代的悲劇,極少數仍有生育能力的女人被國家編派為「國有財產」,以「使女」之姿進駐各戶主教家庭,為其生子,繁衍人類後代。


小說全篇以其中一位使女的角度出發,用第一人稱的敘述方式,引領讀者一步步認識這個新生卻慘無人道的體制。女性不再擁有自己的身體自主權,失去言論和行動自由,社會上甚至沒有了金錢交易,人們的工作被政府分發,使用食券兌換日用品,「眼目」無所不在,一朝錯便可能賠上性命。


借用女主角日記式的秘語書寫,讓讀者切身感受到極權主義滲透入微的恐怖,以及平靜水面下暗湧的人心叵測。表面上人們一副虔誠奉獻,愛國忠君,實際上又有多少被壓迫的怒氣正等待蓄勢反撲?

血腥極權與荒謬暴政的寫實描寫給人一種虛妄的恐慌和奇詭的抑怒,當我準備因其反烏托邦式的非現實性鬆一口氣時,卻同時隱約明瞭——透過切合史實的熟悉感——那些踐踏人權的情節其實與某種程度的現實如此吻合:包裹得密不透風的真相、國家機器前無權自主的個體犧牲、當政者躲在宗教光輝背後的道貌岸然、專制統領下的文化抹除……皆非全然捏造的故事場景,或是陌生的遙遠流傳。


於是我明白,小說中的虛構有時並非那麼空穴來風,誠如作者曾說過:「在這本書中我所用的所有細節都是曾經在歷史上發生過的。換句話說,它不是科幻小說。」


使女的概念也許建構在虛擬情境上,但躲在使女背後的現實隱喻卻是如假包換的歷史陰風或現在進行式。書中女主角因時勢所逼而話語中有所保留,這一點我覺得就像作者把欲傳達的信息巧妙藏匿在小說各處,待有心人自行領會,而正是此般不可明說的曖昧,讓這則故事讀來更教人毛骨悚然的寫實。

儘管《使》的出版年份距今超過30年,這部被譽為20世紀最重要的未來小說在2017年還被改編成影集大獲好評,作者更以79歲的姿態宣佈續作將在今年9月出版,讓相隔了34年再有原著的後續發展成了出版界的另一傳奇。


——寫於2019年6月底


追伸:本文亦刊載於12月19日《星洲日報》星期刊<讀家>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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