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蛇人生的輸家精神——日劇《喜劇開場》劇評


記得小時候最期待農曆新年的到來,穿新衣吃零食還有隨父母到一眾親戚長輩家拜年,等到年過了準備開學,我便會十分鬱卒地望著還貼在墻上的春聯,小小的年紀第一次深深體會到「時光飛逝」的感受。長大後我才恍然:相較於事物本身,迎來那件事之前所醞釀的期待,或才是更值得細細玩味的精粹。

於是我想,人生中那些讓我們不捨得結束的片刻,我們是被迫倉促轉身,還是有機會好好說一句謝謝,道一聲再見?

寫出經典日劇《求婚大作戰》的編劇金子茂樹把這樣的心情寫成了《喜劇開場》(コントが始まる),藉由三位矢志要成為搞笑藝人的大男孩,用一整齣十集劇集的長度講述了一則告別的故事。

高中畢業後的春斗偕同死黨潤平和瞬太,一起組成了短劇團體「馬克白」,在東京大小劇場傾力演出,演藝之路卻不怎麼順遂,約定好的十年大限眼看將至,即將步入三十歲的他們不得不正視自己的未來,是要繼續孤注一擲苦撐下去,還是放掉夢想宣佈解散,踏進一般的社會職場就職。


關於日本的短劇「コント」,表演風格類似「漫才」,即中文圈熟稱的相聲表演,以詼諧的短劇方式,在簡單的佈景前演出,設計引人發噱的哏,時而吐槽時而諷刺,傳達出各種針砭時事議題的內容。

成功之道往往需要一點天時地利,藝能界尤是。滿腔熱血的表演無法贏得矚目青睞,紅不起來就是個殘酷的事實。不若一般劇集的起承轉合設計,《喜》從第一集就擺明了「馬克白」的慘澹星路,一開始就啟動了一場遙遠的青春送別,像是漫長的卒業典禮,圍繞在「馬克白」三子周圍的人物也跟著參與其中,成為彼此人生短劇裡的其中一員。

日本影帝菅田將暉、神木龍之介和仲野太賀將三個吊兒郎當的臭男生演得自然樸實,少了一貫日劇常見的制式對白和表演痕跡,不管是男孩之間瞎扯淡的日常相處,還是男子宿舍的租屋生活都非常寫實,而為理想拼搏、對結果失落爾後拉不下臉的種種微妙心境轉折,也流露在三人的笑罵與淚水中,平淡卻溫暖。故事到最後都沒有給三人一個觀眾習慣看到的漸入佳境式走向,「馬克白」幾經掙扎,用所剩不多的青春籌碼放手一搏,到頭來還是必須熄滅舞台聚光燈,走上解散之路。

和全世界其他地方一樣,演藝之路從來不好走,若無法快速一槍命中紅心,再遠大的抱負都會被載浮載沉的日子慢慢磨耗殆盡。在這個網紅當道的時代,或許《喜》能讓年輕觀眾看清理想和現實的落差,並非每個人都是YOASOBI或木村拓哉,許多人容易以「倖存者偏差」的視角觀察成功案例,因而忽略了絕大部分沒有被看到的落敗例子。


但失敗又何妨?老套的說一句:失敗乃成功之母。只不過在這個大家厭棄心靈雞湯式正能量語錄的時代,我們其實更該學會自問:什麼是成功?那是我願意竭力追求的狀態嗎?若不是,那是否就是屬於別人的成功,而不關我的事?

就像劇中女主角里穗子(有村架純飾)因失戀和失業的雙重打擊,原本正要展開美好人生願景的她自此一蹶不振,在消極的餐廳打工生涯中遇見了同樣在演藝之路上到處碰壁的三人組,彷彿在無垠汪洋中抓到了一根扎實的浮木,從他們那不計代價燃燒鬥志的姿態中受到了鼓舞。

要說是魯蛇與魯蛇間彼此同病相憐,也許有些刻薄,在聳入雲霄的無盡攀比中,在那些陽光照不到的漆黑角落裡,一定有許多為自己的微薄理念奮力生活的人,「馬克白」與里穗子正巧都在人生道路上走下坡,還走到了同一個谷底,際遇讓他們一邊笑鬧著互相推搡,一邊慢慢朝稍微透光的方向走去。


《喜》每一集都以「馬克白」的短劇作為開場,在不同的主題和角色引言下把自己和身邊人的故事偷渡進去,好比因為沉迷於洗腦直銷而妻離子散的春斗哥哥,從小就被嚴厲母親忽視而缺乏關愛的瞬太,為了與交往多年的女友結婚而決定繼承家業的潤平,甚至也把作為「馬克白」死忠粉的里穗子的脆弱與傷跡娓娓道來。

看著舞台上服裝和佈景都很簡陋的短劇演出,不知不覺竟看見了這些在大都會在時代下為不同理由歡笑流淚的人生百態;人生如戲,只是現實的舞榭歌台未必聽得見歡騰掌聲,不太光彩地卸下一個角色時,要學會的是如何和過去好好道別,並善待自己耗時費力換來的失敗吧。

然後枉顧世俗的訕笑揶揄,自己慢慢從中看出一點意義,也許那就夠了。


(以上劇照為日本テレビ版權所有。)

追伸:本文刊載於4月24日《星洲日報》星期刊<煲劇聯合國>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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